第79章
  正是晚饭时候,但村内家家都紧闭门户,没有炊烟,只偶尔听得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很是诡异。这副景状,和立在村口碑石上的“丰乐”二字完全搭不上边。
  “这……不该如此啊?”
  那位先前和杨惜交谈的执戟迷茫地看着四周,“我半年前来过此地,此地确实地广人稀,但尚有人烟生气,不至于阴森冷清到这种地步,现在这样子,看着活像个死村。”
  这样说的话,后来肯定发生了什么事,而且多半与谢韫要他来这里的原因有关。
  杨惜眼神一凛。
  这时,杨惜看见道路前方有个半人高的什么东西,正背着一捆沉重的柴木在慢慢蠕动,他吓得一激灵,转头对贺萦怀道,“萦怀,你看见没?”
  “看见了,不是鬼,应是个身材矮小、佝偻驼背的老人家,殿下别害怕。”贺萦怀安抚地拍了拍杨惜的肩。
  杨惜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抬步上前,正要和那位老人家搭话时,老人家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倒在地,架在背篓上的柴木滚砸在他身上。
  杨惜惊呼一声,赶忙跑到他身前,将柴木一块一块挪开。
  那老人家被砸得手脚青紫,额角磕出了血,杨惜小心翼翼地将他搀起来,扶在自己身上,“老人家,您没事吧?”
  老人浊黄的眼睛转了转,哑着嗓子答道:“没事……人老了,腿脚不灵便了,多谢小公子相扶。”
  随后赶来的贺萦怀和几名执戟将地上散落的柴木捆扎好后,扛在肩上。
  “几位看着眼生……是外乡人吗?”老人咳嗽了几声,打量着眼前这几个人。
  “我们是从京城来的,来此游览。”
  “原来如此。”老人点点头。
  然后,老人叹息一声,道:“几位还是尽早回京吧,丰乐乡惹了蛇祸,全村都活在咒诅之下,人心惶惶的,也没什么好看好玩的了。”
  杨惜听了这话,和贺萦怀对视一眼,然后柔声道:“好……老人家,您家在何处,我们先送您回去。”
  “嗬……不,不远了,我家就住在河对岸。”老人偏头撇出一口血沫,然后伸手朝河对岸一指。
  一晌后,老人家中的庭院。
  杨惜坐在一张藤椅上悠悠地晃着双腿,看着贺萦怀被一只羽彩冠红的大公鸡追着啄,憋笑憋得浑身发抖。
  “几……几位哥哥,晚饭做好了,多谢你们送我爷爷回来。”
  一个面覆纱巾,仅一双眼露在外面的怯生生的少女端着鸡汤腊肉和黄米饭到院中的长桌上。
  杨惜见她在家中也这副严实装扮,有些好奇,正要开口询问时,外面忽地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听声音,来的人不少。
  贺萦怀当即和几个执戟对视一眼,抄起剑走向庭院的木栅门,去查看情况。杨惜从藤椅上站起,跟在他们身后。
  庭院外,许多人举着火把,将此处围住了。为首的是一个头系白巾、满口黄牙的中年男人,他往地上唾了一口痰又用脚抹开,抬头道:
  “老何,蛇神看上了你的孙女,你还不赶紧把她带去祭河,反而将她偷偷藏在家中,是想惹得蛇神发怒,把大伙儿都害死么?”
  “是啊,老何,你可不能这么自私啊……谁家闺女被蛇神看中,那都是命。”他身后有个妇人附和道。
  “我家阿囡走了都快两个月了,你以为我就舍得她吗?这都是没办法的事……那挨千刀的刘二郎造的杀孽,蛇报冤却报到了全村人身上。”
  “老何,这人你是留不住的。之前也有人家舍不得将女儿带去祭河,一家人趁夜偷偷离村,结果第二日在驿道上被发现,一家人都被追去报冤的大蛇给活活绞死了,脸和手脚都憋成紫色了……哎呦,死得那叫一个凄惨。”
  “我们是好心劝你,你啊,还是尽早送孙女上路吧,蛇神不会亏了你的。装着我家阿囡的那口棺材被推下河后,第二天又飘了回来,里面可是装满了蛇神赐的金银财宝啊……”
  第62章 蛇妻
  还不待杨惜一行人反应过来,老何便蓦地抄起了一把贴着墙根儿放的铁锄,冲上前,对站在庭院围栅外的那群人怒喝一声:
  “你们都给我滚!老头子就是死,也要和我的小芙死在一起。”
  “你们要活活逼死我的小芙,我绝不答应。”
  “我的小芙是个好命苦的丫头子,儿媳妇生她的时候难产没了,我儿子又在伐木的时候被断树活活砸死了。”
  “现在就剩我们爷孙俩相依为命,就算要死,老头子宁可被蛇群追来咬死,爷孙俩一起死在家中,也绝不将小芙送去蛇穴,令她死后尸身都归不了家坟。”
  “什么金银财宝,老头子我半截身子都入土了,没了小芙,要那些劳什子钱财又有何用?”
  庭院外的人见老何一副铁了心犟下去的模样,交头接耳了一会儿,又准备着人劝解几句,但老何直接将铁锄向外一掷,冷笑一声,止住了他们。
  “你们一个个把话说得冠冕堂皇的,什么送姑娘去河祭是为了乡民们,呸!”
  “庄稼人本是在地里刨食的劳碌命,你们不过是见蛇神给那些嫁作蛇妻的女娃的家人送回的财宝,可供一辈子安逸享乐,不再需要辛苦劳作了,一个个的,都眼热心痒了,亲生的女儿说舍便舍。”
  “一帮子见钱眼开的东西,简直枉为人父母!”
  “老头子若铁了心不愿把小芙嫁给蛇神,他还能强娶不成?横竖不过一条性命,舍了便舍了,小芙,我们来生还做爷孙。”
  老何转头看向面覆纱巾的小芙,小芙两眼通红,重重地点了下头,“好,爷爷,小芙不怕。”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可不只是你们爷孙俩的事,是攸关全丰乐乡乡民性命的大事。河祭给蛇神的新娘子若是缺了数,蛇神可是要迁怒更多无辜女娃的。”
  “你心疼你家小芙,那旁人也心疼自家的闺女啊……要怪啊,只怪芙妹子模样生得太俊,又高又美,是蛇神主动钦点要她去河祭的,和别家为了消冤解祸自发去河祭的女子,不一样。”
  为首的中年男人一边嗒吧嗒吧地抽着旱烟,一边回道。
  话罢,他身后的人也纷纷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老何你还是……”
  “屁话!没有小芙也会有下一个,自那刘家二郎惹回蛇祸来,有多少丫头被白白地送去了,这蛇冤还是一直消解不了。”
  “你们以为,把小芙送去了,大家伙就有安生日子过了?小芙一走,最多也就消停个几天,马上就是下一个。我问问你们,丰乐乡到底还有几个姑娘,经得住这样折腾?”
  “你们当初为了泄愤,用铁锹将刘二郎活活拍死了,所以不敢上报官府,串通起来沆瀣一气,瞒着刘二郎的死,想靠把丫头们送去蛇穴宁事。”
  “但老头子我不是你们的帮凶,不怕报官,一直没这么干不过是顾念着邻里间的情分。你们若是再这样苦苦相逼,我明儿就到官府去,将你们这帮人干的好事抖个底掉,也教官老爷们瞧瞧,这丰乐乡不是什么蛇乡,是杀人犯乡!”
  那群人听见老何这样说,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只有火把噼啪燃烧的声音。
  “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再提这个就没意思了,老何。乡亲们都清楚你的脾气,也只是怕你又犯犟,这才好心上门劝告你,你这样说,未免太寒了乡亲们的心。”
  为首的那个中年男人又自衣兜里摸出一卷烟叶,用常年吸烟被熏染得黑黄的指尖捻平,语气异常平静。
  “什么好心劝告,只是怕蛇群上门索命时牵连到你们吧?你们大可不必担心,蛇神发怒,我们爷孙俩全部担了,你们闭紧门户高枕安寝就是。”
  “好,好,老何,你要是这样说,乡亲们可就不管你们爷孙俩死活了,到时候被蛇找上门来绞断喉咙,可别喊救命——好自为之吧。”
  “用不着你们操心,我们爷孙俩天生地埋,连张裹尸的草席都不会向你们讨。”老何冷笑一声。
  “大家都散了吧,好言也难劝该死的鬼。”那中年男人瞪了老何一眼。
  然后,他的视线在贺萦怀一行人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冷笑道:“还找了一帮打手来护你爷孙俩周全么?没用的,蛇神要你三更死,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护你到五更。”
  说完这话,那男人转身便走。他身后的村民们一阵骚动,但也举着火把离去了。
  他们走后,方才还中气十足的老何瞬间泄了气,伸手抹了抹自己额边渗出的虚汗,
  他脚下有些站不稳,身子颤颤巍巍的,眼看要向一旁倒去,杨惜赶忙上前,稳稳地扶住了他,将他搀到一旁的竹凳上,柔声劝慰道:
  “老伯,您别动气,我给您倒碗水喝。”
  一会儿后,老何端着水碗,心情稍微平复了,他两眼红红的,长叹了一口气,“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老天非要把人往死路绝路上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