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女 第149节
  她已经换下婚服,身上没了那么厚重的衣裳佩饰,步伐都显得更轻快了。
  皇帝倦然倚在御座里,示意景昭道:“还坐着干什么,回去吧。”
  景昭犹豫道:“父皇先回去也是一样的。”
  “今日是你新婚。”皇帝淡淡道,“回去吧,我替你撑撑场面再走。明日不用急着进来拜我,睡个好觉是正经事,统共三天婚假,好好歇着。”
  说罢,他又摆了摆手:“去吧。”
  一边的薛丞相年纪老迈,更稳重些,方才已经恭贺过,便只含笑说一句拜别殿下,柳希声就要更跳脱些,微带调侃笑言几句。
  好在诸位丞相们年纪都不轻了,自己年轻时经过一遭,有的儿女都婚嫁过好几个了,很是善解人意,并不多浪费时间,很快便住了口,目送景昭从御座后离开,不多时背影没入殿后,再没踪影。
  苏丞相撩起眼皮,很有些感慨地笑了笑:“太女殿下也到了大日子啦。”
  .
  景昭一上辇,随手就把领口松了,倚在辇中深深吸气,感受到夹杂着淡淡花香的微凉夜风从口鼻一齐涌入,带来无与伦比的清新气息,顿时将周身酒气冲散了大半。
  她侧首轻咳两声,感觉舒服了不少,面颊却渐渐发起热来。
  情知自己酒意渐渐涌上来了,景昭皱皱眉,承侍女官会意,低声示意抬辇的侍从加快脚步。
  太女辇轿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东宫。
  寝殿侍从早已备下热水,正不断温着,以备太女归来沐浴。
  景昭在外面一望,只见殿内灯火不很明亮,她颇有些意外:“太女妃睡了?”
  宫人连忙解释,只说太女离开之后,太女妃便不许别人进殿,殿内有几盏灯没来得及续上,并不是太女妃已经安歇的意思。
  不许别人进殿?
  景昭先是一怔,旋即意会过来,哑然失笑。
  她脚步一转,推门而入。
  屏风后影影绰绰,映出一道华服盛装的端坐身影。
  察觉到足音传来,裴令之抬起头,纨扇后秀美的眼眸一弯:“殿下回来了?”
  景昭快步走过去,却在走到裴令之身前不远处时,脚步越来越慢。
  她停在了裴令之身前。
  “殿下。”
  景昭俯下身,轻而缓地唤他:“爱妃。”
  她搭上裴令之执扇的手腕,一点点将纨扇拨开。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景昭的瞳孔无声放大,眼底倒映出华服盛妆、顾盼光彩的面容。
  裴令之从前很少华服示人,他像一轮皎然的月,又像一捧崖间的雪,但今夜他盛妆严整,端坐殿中,竟然也没有丝毫突兀感。
  遍身珠玉非但不能夺去他的光彩,反而更衬出惊人夺目的秀美,就像一颗世间难寻的夜明珠,即使掩映在重重珍宝之中,那种摄人心魄的光彩仍然会令任何人为之目眩,再没有办法分出半点心神。
  这举世难寻的美人定定注视着景昭,忽然偏过头,顽皮地一笑。
  “殿下。”他微笑说道,“我等你很久了,你还要继续让我等下去吗?”
  第127章 ……
  一块丝绸覆上来,裹住湿淋淋的长发。
  宫女的动作轻缓柔和到了极致,一寸寸绞干皇太女披散的湿发,又以非常温和的手法涂抹护发的御用香露,那种如兰似麝的香气仿佛如有实质,刹那间随着帘外清风吹遍整座寝殿。
  结束手中的工作,宫女们无声无息站起身来,捧起手中托盘,依次退了出去。
  这间房里,设有妆台、屏风、床榻,推开前方那扇门就是寝殿,如果转身向后,只需挑起屏风外的纱幔,便会来到氤氲着无尽水雾的后殿里。
  整座后殿被朦胧水雾笼罩着,四角香炉幽幽升腾起雪白的烟雾,与水汽融为一体,随之将柔而馥郁的香气也一并浸透,更添缠绵。
  正值夏日,这里却并不显炎热。殿外设有出檐回廊,殿内则以极为精妙的手法留有风道、风廊,引风入殿,将殿中冰山的凉气牵引到每个角落,清凉无比。
  景昭偏过头,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面颊白皙,唇朱睫浓,宫宴上沾染的酒意已经全部留在了后殿泉池里,此刻揽镜自照,不施粉黛,显得文秀而柔和,真真正正显露出最符合年纪的神态。
  但她的眼睛却很明亮。
  这不是一双寻常少女会拥有的眼睛。
  这种明亮甚至不同于少女时代的长乐公主,长乐公主是天真明媚,无忧无虑的,她坐拥全天下的倾慕与怜爱,因此从不担心被伤害,可以自由地向这个世界展示自己的喜怒哀乐、全部意志。
  景昭凝望着镜中的自己。
  她双手托腮,有些忘神。
  她想,我真好看。
  非常清淡的足音从身后传来。
  微湿长发落下来,落到景昭颈间,像是某种有生命的动物,柔顺地滑进她半开的领口。
  裴令之自身后环住她的肩头,柔软触感轻碰她的面颊,镜中倒映出另一张出水芙蓉般的秀丽面容。
  景昭侧首,唇瓣贴上去。
  裴令之似乎极轻地颤了一下,但很快,他低下头来,加深了这个吻。
  哗啦!
  妆台一震,不知是谁的背心重重抵上去,花露瓶子一震,原地转了三个圈,哗啦倒下,骨碌碌滚到边缘,啪一声跌得粉碎。
  更加浓郁的茉莉香气涌出来,像是突然降落的骤雨,将妆台前两个人全部缠裹进去,悉数打湿了。
  妆台畔,那面落地铜镜里,斜映出妆台前两道交叠的身影,像是并蒂双生的一簇莲花,又像是玄谈野史里两只相依相偎交尾的美艳妖鬼。
  殿内灯烛灭了大半,仅剩的小半灯火随着时间流逝,燃至将熄。
  景昭的意识有片刻昏沉,她听见裴令之低声喘息,近乎于无,尾调柔软缠绵,不似平日清润从容的声线。
  半明半昧的光晕里,她睁开眼,望见对方秀美的轮廓。
  她抬手,双手捧住裴令之的面颊。
  这个动作非常巧妙,拇指恰好可以落在嘴唇上。
  有风吹过,清凉之余,一簇烛火跳跃起来,明亮片刻,又迅速暗淡下去。
  借着这稍纵即逝的光明,景昭凝望着裴令之的面容。
  他的唇瓣原本纤薄朱红,此刻却微微泛白——那是因为他本能克制发出声音,下意识咬住了嘴唇。
  就像失色的芍药花瓣。
  景昭从昏沉中醒过神,笑了笑,指尖抚一抚他的唇角,紧接着毫不客气地抵住唇瓣,指尖硬塞进去,叩开裴令之紧咬的齿关。
  “不要咬。”她轻声,“我喜欢听。”
  .
  后半夜似乎下了雨。
  清晨日光照进庭院,石阶湿漉漉的,阶前那些奇花异草落了几片花瓣,叶片上滚动着晶莹的露珠,每当它们顺着叶脉滚到叶子边缘,就会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在地面上留下小小的湿痕,然后很快被日光蒸干。
  如果放在平常,宫人们会去扫净地上的花叶,然后用清水洗涤庭院,确保不留下半点尘土。
  不过今日,庭院里空空荡荡,没有宫人值守,只有承侍女官带着几名宫女守在庭院与回廊连接的地方,这个位置可以确保不会惊动殿内的主子,又能第一时间听到铃响。
  景昭是被热醒的。
  殿内的冰山经过一夜,已经彻底融成了水,剩下一点聊胜于无的凉意。
  朦胧中景昭以为自己被裹进了巨大的蚕茧,身上缠绕着数不清的白丝,自己好像也变成了一只蚕,她急得叫起来:“来人,取火来!”
  下一刻她猛然惊醒。
  床幔严严实实地落下,把整张床榻包围在内,风雨不透。景昭发觉自己没有盖被子,正睡在裴令之的怀里,这样热的天气,靠的又这样近,不热才是奇怪的事。
  昨夜二人的头发都没有束,经过一夜,现在已经混在了一起,乌黑厚重,长可及腰,从景昭肩头铺下去,就像是一条漆黑密实的毯子。
  脸颊有些发痒,一缕碎发落在景昭颊边。
  她静静看着裴令之的睡颜。
  极是好看。
  她玩心大起,简单判断了一下那缕碎发的走向,然后稍稍仰头,咬住那缕碎发,向下轻轻拉扯——
  嘶!
  景昭松口。
  是她自己的头发。
  她无声吸了口气,下一刻肩头传来轻轻的震颤,是裴令之。
  裴令之没有睁眼,但景昭看见了他扬起的唇角,也能感受到他笑起来的时候胸腔肩头微微震颤。
  太女殿下大为不悦,很顺口地咬了他一口。
  裴令之轻嘶一声,终于止住笑意。
  他睁开眼。
  即使睡意初褪,他睁开眼时,眼底依旧明澈高远,仿佛秋日疏朗广阔的无垠天空。
  绝世美人在侧,景昭只看着这张脸,心情就变得极好。
  她挣开裴令之的怀抱,也想不起来自己方才还觉得热,翻身压住裴令之,居高临下审问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裴令之认真想了想,精准报出了时间:“一刻钟前。”
  听到回答,景昭又变得没了力气。
  她昨夜没睡多久,很困,惊醒一半是因为热,另一半原因是到了她平日上朝的时刻。
  她埋头在裴令之怀里,又咬了他一口,像只没睡醒的大猫,含糊道:“再睡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