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不想。”裴瓒拒绝得干脆。
  奈何沈濯根本不在乎,看着掌心银铃,微微一笑,随后便开始自说自话:“我幼年时在宫中养了只狗,比我小几岁,总是跟在身后,原来那只银铃铛就是赏给他的,本来他是最听我的话,可惜做错事惹得皇祖母不满,被教训了一顿,从那之后,他就不听话了。”
  裴瓒越听越奇怪,说得是狗,行为却像是人。
  瞧一眼沈濯此刻越发病态的笑意,裴瓒也大概知道了,话里说的就是人,只是沈濯给那人取了一个具有侮辱性的代称。
  而现在,沈濯似乎还在拿这个称呼侮辱他……
  “不听话不要紧。”
  沈濯拉住裴瓒的手,被抽离一次,便再度牵起来,最后牢牢地攥着他的手腕,把那只新的银领铛放在裴瓒手心。
  “把他杀了就好了。”
  裴瓒顿时被吓白了脸,拼命挣扎着,想要抽回双手,可沈濯死死拽着,不给他任何逃跑的机会。
  沈濯缓缓起身,一寸寸地逼着裴瓒拿起那只银铃铛:“小裴哥哥别怕,我不会杀你的。”
  “松开我!”
  “我最在意你,怎么会伤害你呢。”
  嘴上如此说着,声音也越发温柔,只是一对上沈濯的目光,裴瓒就觉得周身温度骤降。
  他不断挣扎,害怕两个字已经写在了脸上,沈濯却像看不出来那样,不断地将他的手腕拉近。
  不,他不是看不出来,而是不在意。
  沈濯跟不在乎他是害怕还是震惊,只想由着自己的心意,慢慢地贴近裴瓒。
  “母亲把这个给你,是想在我看到时明白她的暗示——是她想杀你,想教训你,就像当初皇祖母教训我的狗一样。”
  说着,沈濯忽然轻快一笑。
  “不过,她不知道,一厢情愿的是我,是我在强求,是我自愿地爱慕小裴大人。”
  “放开我!我不需要你的爱慕!”
  “我说了,是强求,若是小裴大人愿意,那便不是强求了,不过……”
  沈濯眼里流出几分失意。
  虽然转瞬即逝,却还是被裴瓒捕捉到。
  “不过小裴大人也并非完全不愿意,至少在梦里,你很满足,也很贴心。”
  “你也说了是在梦里,梦里的事情能作数吗?就算是在我的梦里,我也只把你当做一个可有可无的过客,从不会在乎你是何身份。”
  裴瓒哪里会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只是装作不懂,强撑着理直气壮的外皮罢了。
  只是他的这番话并没有让沈濯在意。
  沈濯拉着他的手,和那枚银铃铛,逐渐靠近自己的脸庞:“裴瓒,我不想把那只当做梦。”
  “那只能是梦!”
  下意识的反驳,恰恰暴露了裴瓒的心思。
  让人无端猜想,他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些旖旎的夜里,是不是真的发生过让人面红耳赤的交融。
  “不,那不会一直是梦的。”
  沈濯重新捏起银铃铛。
  视线落在裴瓒的耳垂上,被扎穿的地方还很明显,一眼看上去,像是长了颗小痣。
  “冷江之畔,有这么一段习俗,据说是夫妻结婚之前,丈夫会亲自打捞东珠送给新婚妻子,而妻子则会准备类似的银饰赠与丈夫。”
  “你打算做什么?”裴瓒的语气有些慌张。
  “今日赠你一双东珠,该你还我一只银饰。”
  裴瓒大气都不敢出,甚至都忘了挣扎,只满眼紧张地看着眼前越发执拗的沈濯。
  沈濯把银铃铛捏在指尖,顶端的银圈被轻松扭开,而后,尖锐的金属丝直接穿过了耳垂,顷刻之间,鲜血直流。
  虽然沈濯一声不吭,但情况比裴瓒那时还要惨烈,看得裴瓒都受不住似的眯起了眼睛。
  在裴瓒感同身受的间隙,沈濯抓着他的手放在胸口。
  血肉与骨骼之下,是奋力跳动的心。
  “裴瓒,我想娶你。”
  【疯了。】
  裴瓒呼吸一滞,大脑仿佛宕机。
  什么娶他?
  想娶他……
  这词,是该用在他身上的吗?
  裴瓒眨着眼,心中对沈濯的那些愤恨都在顷刻之间被迷茫取代。
  他看不透沈濯。
  不仅仅是对方的身份过于神秘,而是那颗怦然跳动的心隐藏在浓雾,貌似一刻不停地在为他雀跃着,但内里流淌的却是悲苦的血液。
  说爱他,所作所为又完全称不上爱。
  仅是凭着臆想强求,一意孤行,完全不顾他的感受,甚至是毫不在意。
  如同不通人性的野兽,所有的行径都不过是满足自己的私欲,至于别人的想法和心意,那不在沈濯的考虑范围之内。
  疯了,裴瓒觉得沈濯一定是疯了,无可救药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癫狂,精神错乱。
  如果不是这样,裴瓒想不出其他的可能让他听到沈濯说想娶他。
  【这不是真心……】
  “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
  沈濯坦率地摸着扳指,言外之意就在告诉他,从前听到的那些喜欢,都是真的,绝对不是欺骗和戏弄。
  都是发自肺腑,无法自抑,才偶然被他知晓的“真心话”。
  “疯子,放开我,放手!”
  裴瓒慌了神,躲避着沈濯投来的目光,使出浑身解数试图挣开对方可怕的禁锢。
  纵然他知道,只需要一句“愿意”就会被松开。
  可裴瓒绝对不会对沈濯的爱意做出任何回应,不管沈濯是表露真心,还是无聊戏弄,能换来的都只是他更卖力的挣扎。
  “裴瓒,别拒绝我。”沈濯低头细细吻着他的指尖,“为什么要挣扎,小裴大人,我还不够爱你吗,分明我才是最在意你的,你看看我啊,看看我的真心。”
  呸——
  “令人作呕。”
  不知为何,裴瓒从沈濯的眼睛里看到了无尽的悲戚,像是害怕被二次遗弃的宠物狗,眼神里都充满了讨好和惶恐,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他的态度。
  只不过沈濯比宠物狗更能耐些,会死死钳制着主人,不让他逃离。
  裴瓒不解,被折磨的都是他,他都没来得及伤感,沈濯在这里装什么。
  难不成还能是在因为付出没有得到回报,倾诉真心也没有被接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爱意石沉大海而悲伤吗?
  裴瓒疑惑:“你在自我感动些什么?”
  “自我感动,什么……”
  沈濯不是没听见,而是不相信向来委婉不会轻易说出伤人话的小裴大人,会突然用言语刺伤他。
  只在喘息之间,沈濯便红了眼眶,湿润水汽氤氲在眼尾,他似乎是想通了,但一眼瞧上去却满腹委屈,“裴瓒,你不爱我,你的真心从未给过我。”
  “不然呢?”裴瓒觉得实在好笑,“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爱你,会对你有真心呢?”
  沈濯其实很清楚,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得到过裴瓒的一丝真心。
  虽说有过垂怜,有过偏爱,甚至也有过梦里迷乱的情意,但那些都是虚浮在表面的幻影。
  在裴瓒的心里总有比他更重要的存在。
  父母双亲,知己好友,天下万民,还有裴瓒口中想要回去的那个世界,在这些面前,从没有他沈濯的位置。
  只有这些都暂时消失时,裴瓒才会因为他的身世和过去,对他有些许微不足道的垂怜。
  那是爱和真心吗?
  必然不是,充其量只能被当做裴瓒的心软。
  甚至可以说,不是他沈濯,换了任何一个人来,哪怕是素不相识的人,裴瓒也会心软。
  “可是,呼……”沈濯急促地喘着粗气,脸色涨红,两行清泪霎时坠落,心里清楚,和亲口被裴瓒告知是两码事,沈濯像是一时无法接受他的回答,声音染上了哭腔,“可是谢成玉,你都可以真心对他。”
  “哈?你配吗沈濯,你配上我用对他的真心来对待你吗?还是你觉得,只要手段足够强硬,阴谋足够无解,就能值得我用真心待你呢?”
  裴瓒冷笑一声,在他看来沈濯的想法未免也太可笑了,居然会拿谢成玉来比较。
  且不说他在获得记忆之后,脑海中越发清晰的旧时同窗情意,只说谢成玉现如今是怎么对他的,沈濯就压根没得比。
  他不能说对沈濯没有一丝一毫的非分之想。
  毕竟那张脸实在是赏心悦目,想要多看几眼也在所难免。
  只是沈濯做的那些事,把他仅有的萌动春心在尚未明朗之前,就完全掐死了,没给它任何扎根生芽的机会。
  泪水吧嗒吧嗒地落下,仿佛沈濯心里压抑着的滔天苦楚,在一瞬间冲破了堤防,奔涌倾泄,试图将眼前凿碎他心间堤坝的人淹没。
  “裴瓒,你骗我。”
  “我不是你。”
  裴瓒也不挣扎了,而是用几句话将其击碎。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爱你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