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是因为你口蜜腹剑,用谎言网罗信任?还是你不择手段,用尽下三滥?”
  裴瓒盯着那泛滥成灾的泪,眉宇纠结愁怨,心里却不再有任何犹豫。
  “是,我承认,幽明府一事如果没有你在背后引导,案子不会那么快结束,所以东珠一事,陛下赏也好罚也好,我都认了,不管是有什么样的后果,我心甘情愿地承担。”
  “可是,在寻芳楼里发生的一切,你让流雪下药引我入梦,满足你的私欲,让千面红给我穿耳,践踏我的尊严,你觉得我还会心甘情愿吗?”
  倘若裴瓒无所谓地放过这些,那他只会是比沈濯还要疯魔。
  在隐隐的啜泣中,裴瓒稍微扭动便抽出了手,他虚浮着拂过脸侧,摸上耳垂,现如今碰上去仍是能感觉到一丝不轻不重的疼痛。
  倏地,裴瓒微微一笑,眼里含着几分冷意:“沈濯,我在想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让你产生错觉,是因为怜悯吗?还是因为养父非生父,生母也忽视冷落,才把怜悯当成爱吗?”
  “你知道了。”沈濯声音轻颤,却并不意外。
  “没有人会……”
  沈濯不想听刺心的话,便干脆一吻封唇,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
  但饶是如此,裴瓒地心声依旧清晰地钻进他的脑海之中。
  【没有人会爱你,我也一样。】
  “不爱我也没关系。”
  沈濯紧紧抱住裴瓒,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人绞死死在怀里,也不顾对方痛呼,双手不断缩紧,满脸泪水也都糊在了对方颈肩。
  他一字一句,甚至是咬牙切齿,“没关系,我不在乎,只要你留在我身边,随你怎么想的——”
  裴瓒放弃挣扎,任由他抱:“我终有一日会走的,就算是你再怎么样强留,我也不会因为你而留下。”
  看着沈濯眼中近乎病态的执拗,裴瓒也仅是在心中淡然冷笑。
  【反正我会回到我的世界。】
  【那是你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的地方。】
  第56章 诛心
  裴瓒终究会回到属于他的世界。
  那里远隔万里, 如在云端,除了裴瓒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到达。
  沈濯也不清楚,甚至他都不知道那是个怎样的存在, 就算是派了很多人去调查裴瓒的身世,所得知也不过是早已熟知的。
  但他很明白,裴瓒在意识模糊时所呢喃的,并不会是假的。
  否则,能听到心声的扳指, 便没办法解释。
  在一开始得到扳指时, 他就在猜测, 这是不是裴瓒从“他的世界”带来的呢?不过沈濯没有办法求证,哪怕他并不介意亲自向裴瓒询问真相, 他也没有机会。
  因为他害怕, 一旦戳破, 裴瓒就会毫不留情地告诉他——“终有一日我会离开”。
  譬如今日这般。
  沈濯紧紧抓着裴瓒的衣裳,手心沁出的细汗早已将布料打湿,还因为攥得太紧,指尖隐隐作痛。
  “我是不会让你回去的。”
  “你抓不住我, 就算攥得再紧,也抓不住。”
  就像指间沙,越是想攥得更多, 不断地挤压掌心空间,流逝的便越快。
  或者, 连指间沙也算不上, 裴瓒只是一缕轻盈的风,从耳畔拂过,告诉所有人, 他曾来过,但是没有任何人能留住他。
  “你已经拿走了我的扳指……”
  裴瓒对此事耿耿于怀,只是现如今他并非要让沈濯还回来,而是要进一步撕碎沈濯偏执的幻想。
  他勾着一缕发丝,轻轻捻在手里,似笑非笑,看起来已经碾碎了沈濯的心思。
  “那你就应该知道,这并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它属于我的故乡,你知道那是哪吗?”
  明知故问。
  瞥见沈濯眼里的患得患失,裴瓒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了。
  毕竟此刻的沈濯,看起来就像是个茫然无措的孩子,面对完全未知的事物和注定离开的人,他的眼里充满了惶恐与不安。最重要的是,事实也如所说的那般,没人爱他,他什么都留不住。
  裴瓒向来不想用言语伤人,但今日却用这把“锋利的刀”毫不犹豫地刺伤了沈濯。
  隔着水雾,他的心里生出些许迷茫。
  他应该这么做吗?
  用真实存在的现实,去伤害仅存在于书中世界的人?
  裴瓒微微垂眸,细长的睫毛轻颤,脑海中闪回无数与沈濯独处的片段,清辉月下单薄的身影,温柔和顺的笑脸,以及似真非假的缠绵,一点点零碎的记忆腐蚀着他的坚定。
  然而,他却突然想起昏迷前流雪的话——
  “大人真是记吃不记打。”
  他顿时清醒了。
  他现在要做的不是寻着旧路再度心软,而是应该趁此机会,彻底断绝了沈濯的幻想。
  但是没等裴瓒说出口,沈濯突然埋进他的颈窝,湿凉的泪珠顿时浸透薄衫,在他的颈间留下片片水痕。
  紧接着,腰间的手一松,裴瓒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半步。
  沈濯紧盯着他的目光依然惨淡,但仔细品味,却发现隐隐含着些不甘的意气,似是恨不得将眼前人打断双腿,锁在身边:“裴瓒,你休想——休想!”
  “休想?休想的是你吧。”
  裴瓒也心虚,如果不能完成任务,他还真的没办法离开。
  但是话说回来,无论沈濯放出什么狠话,在他这里都不会占到上风,因为从始至终,裴瓒就没有动过心。
  所以哪怕被粗暴地对待,他也只会愤恨,想着如何变本加厉地还給沈濯,而不是独自一人伤神落寞。
  夜色凄清,寒意彻骨。
  幸好碳炉烧得正旺,不至于被屋外的冷风吹得摇摆不定。
  两人相视一眼,彼此不肯退让半步,气氛颓然僵持住,若不是火星噼啪作响,如同鼓点似的在寂静的夜里敲响,恐怕就要听到对方慌乱的心跳了。
  裴瓒舔了舔嘴唇,略过沈濯那哭红的眼尾。
  他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去,望向墙面上摇摇晃晃的影子,声音艰涩:“沈濯,你还能纠缠我到几时呢?”
  “一辈子,我会,此生相随!”
  听着就像不成熟的少年在一时赌气,倔强地许下永远的誓言。
  疏冷的目光随着寒风一起落到沈濯身上,拂过他脸上尚未干涸的泪痕。
  裴瓒也不觉得气闷了,在他眼里,沈濯的心智貌似还未未发育完善,说一辈子,想要永远,想法未免也太幼稚了。
  就算是最平凡不过的一对普通夫妻,尚且会为了柴米油盐而爆发争吵,甚至到决裂分手,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沈濯又凭什么能许下一辈子的诺言呢。
  裴瓒站在一侧,心里漫出几分凉意,空前的平静,他觉着,眼前这人压根不值得他浪费过多情绪。
  “就算你要到你的世界去,你也休想摆脱我!”明明心虚到不行,沈濯却还是咬牙切齿地放着狠话,甚至一把拽住看似毫不在意的裴瓒,“你跟我走!”
  裴瓒被拽得一趔趄,险些摔倒。
  可是身前直接“哐当”几声,桌椅板凳被碰倒一地,他看向沈濯,对方哪怕慌得脚步发虚,短短几步,走出了蹒跚学步的架势,却也还是没忘牵着他的手。
  会轻功也能摔成这样……
  沈濯,你到底有多害怕。
  裴瓒没有急于甩开,而是踉踉跄跄被拽出去,直到跌跌撞撞地走到楼梯旁,瞥见了早就等在楼下的两人。
  他心一狠,使出全身力气甩开了沈濯的手。
  沈濯尚未来得及抓住他,只在回身的刹那,便不受控制地向后倾倒。
  “沈濯——”
  裴瓒下意识去抓对方的衣袖,但突然一阵心悸,疏忽地错开了分毫,衣角擦着他的指尖飘过。
  他没能抓住。
  嘭——咚——
  接连几声,似是结结实实地砸在木楼梯上,发出的声响钻进裴瓒的耳朵。
  仅一瞬间,他脸色煞白,双眼紧盯着沈濯的衣摆,在鲜艳的红袍上明显地渗出更深的血色。
  裴瓒抓着扶手,僵在了原地。
  不是他故意把人推下去的。
  双眼死死盯住越来越多的深红,裴瓒很清楚,他现在应该跑下去瞧一眼沈濯的情况,就算刚刚发生了不愉快,也至少去看一眼。
  就一眼……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淡漠地站在楼上。
  “大人……”裴十七率先跑向沈濯,将人慢慢扶住,再满眼惊颤地看向他。
  那眼神就像在怪罪裴瓒此时的冷漠。
  只不过裴瓒自己心里清楚,他不是不能,而是浑身僵硬,已经失去了自我控制的能力,就算他勉强迈开步子,也会因为害怕而双腿绵软,会像沈濯一样无法控制地摔下去。
  他只能站在楼上,紧紧抓着扶手,用冷漠的态度来遮掩他的慌乱。
  “裴、瓒!”
  沈濯就算疼得满头大汗,也要硬撑着喊他,抬眼望去的目光依旧是满满的不甘,但仔细揣量,又能看出,沈濯是实实在在地祈祷着他能再度生出几分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