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其一,此旨违祖宗成法,坏朝廷纲纪。我朝祖训记载,凡调发军马,必由五府勘合,奉旨方行。边将无诏而动者,以谋逆论。如今此旨尽撤藩篱,使悍将得专征伐,恐开跋扈之渐!”
  “其二,弱中枢而强藩镇,非长治久安之策。若任边陲自专,则兵部、都督府形同虚设。恐不数载,天下知有将军而不知有陛下,前朝藩镇割据之祸将复见于今日!”
  “臣等职在封驳,不敢缄默。恳求陛下封还原本,伏候圣断!”
  朝堂上的话,总是说得文绉绉的,翻译过来就只有三句话:
  夜间发旨不合规矩,他们有权驳回;
  此事不合祖宗规矩;
  此事不利于皇权稳固。
  江书鸿已有准备,这些驳辞都在她射程范围内。她目光沉静,缓声开口道:
  “诸卿所奏,朕已详览。祖制固当遵守,然祖训亦有言:边陲军务,贵在权变;若拘常例,恐误战机。永乐年间,成祖皇帝北征漠北,曾特许边镇总兵临机专断,此非无例可循。”
  “今北狄猖獗,烽燧不绝,若必待千里请命,恐贻误戎机。朕授此权,非轻忽纲纪,实为社稷计也。”
  “诸卿担忧实际不必,诏中所涉‘便宜行事’,仅限遇敌突犯、城池垂危之际,非谓平日可擅调兵马;何况事后需具本详奏,由兵部、五府核查,若有滥用职权者,依律重处,诸位也不必担心将领自专。”
  她话头稍顿,语气转肃:
  “至于夜发中旨,昨夜兵部急报,左卫城危在旦夕。若拘泥翌日追认,则三关生灵何辜?六科恪尽职守,朕心甚慰。然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策!”
  不曾想,给事中扑通跪了下来,双手捧笏过额,声厉而尖道:
  “纵使边关暂失一城一地,不过疥癣之疾;若使将帅擅专成例,实为膏肓之患!”
  “宁可忍一时战守之失,不可开万世僭越之端!”
  一时间,群臣中竟有三成跟着跪下,口中齐声道:“恳请陛下三思!”
  江书鸿高坐龙椅之上,冷眼瞧着下面这群人,心中只觉一阵凉意。
  这话说得十分好听,好像是为社稷考虑。然而如今边关的几位将领,无不是常驻边关、以命卫国之辈,这些年来何曾有过异动?方大将军戍边二十载,身上十七处箭伤;唐总兵独守孤城,粮尽时连战马都杀了充饥——若真想拥兵自重,何必在苦寒之地熬到白头?
  倒是这些文臣,一遇兵事便高谈祖制,可曾亲眼见过边民易子而食的人间炼狱场景?
  说到底,不过是怕武官权重,动了他们的清贵地位罢了。
  萧景明或许从小被灌输皇权至高无上,萧家人的江山大于一切,又或许在长久的朝堂制衡中浸淫,早已习惯了这些自私自利的心思。
  然而江书鸿还未受此荼毒,这不符合她对“为君”和“为官”底线的期冀。
  她终于忍无可忍,嗤笑冷声道:
  “边关诸将,十载戍边,餐风饮雪,以血肉筑长城者,岂是朝堂诸公笔下可轻描淡写之辈?若真有异心,何苦在苦寒之地搏命?”
  她目光扫过文臣队列,*语气转厉道:
  “尔等口口声声防藩镇之祸,可曾亲见将士冻裂的手足?可曾听过边民哀求的哭声?”
  “好一个‘宁可忍一时之失’——原来在诸公眼里,边关百姓的性命,不过是维系权柄的一点小代价?”
  这话说得重,底下群臣无论反对与否,齐齐跪了下来,求皇上息怒。
  看此场景,心知皇帝心意已决,萧景明最忠心的一批心腹站了出来,与反对的文臣争执起来。
  萧景明若是知道自己这群忠诚拥趸,正在为她的新政据理力争,想必死也要从雍和宫中闯出来。
  可惜在他一无所知的时候,江书鸿已经推行下了这道政令。
  她在群臣争执半晌、支持自己的一派逐渐占了上风之时,反倒缓声开口,退了一步:
  “朕知各位心下疑虑,便着中书省即刻拟旨补充:此令试行一载,期满由九卿共议存废,诸卿以为如何?”
  与刚刚的冷硬坚决相比,皇帝此时退的这一步,让反对的众臣也不得不接受。
  江书鸿推行的第一道政令,暂时成了。
  而雍和宫却被江书鸿封锁了消息,萧景明对各宫的绝对控制,如今都为江书鸿所用。
  ……
  雍和宫的萧景明已感觉到了无力。
  “皇上”将他禁足后,他的宫殿里简直飞不出一只苍蝇,更别说派人出去送些消息了。
  他便是有自己的暗卫,与心腹有秘密的暗号,如今与外界消息不通,也是无计可施。
  他当皇帝时,早已确保各个宫的绝对控制权都属于自己,即使是自己的女人,只要他一道口谕,也将上天下地没有门路。
  这是他安心的缘由,也是他之所以能纵容江书鸿那些无伤大雅的不敬。
  近乎绝望的境地里,萧景明决定利用自己如今唯一的所得,获取一些消息。
  他成了江书鸿,其贴身丫鬟都不曾生疑,反而陪在身边,总在温声安慰道:
  “皇上想必只是一时气急,娘娘向来得皇上心意,只需等皇上气消了,想起娘娘的好来,娘娘再软言几句,禁足自然解了。”
  他决定试探这些丫鬟,在江书鸿身上,他也恰好有些要知道的东西。
  流萤和疏雨是江书鸿从家里带进宫中的丫鬟,她与家中的来往,这两人想必最清楚。
  用过早膳,他只留了流萤和疏雨在内殿,佯装随意道:
  “最近哥哥那边有消息吗?”
  流萤和疏雨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眸中是相同的疑惑。
  两人犹疑回道:“并不曾听说。娘娘是要找人去打听?”
  萧景明心想,嘴还挺严。
  大概是事关母家最重要的秘事,因此平常不能闲谈吧。
  便暂时歇下这个心思,试着聊起其他的。
  “皇上平日里宠着本宫,如今本宫只是稍有不慎,他竟如此翻脸无情,将本宫禁足于此,实在是帝王无情!”
  萧景明准备看看,平日自己不在时,贵妃与宫女是如何聊自己的。
  流萤和疏雨果然有话说了,两人一左一右为他捶着肩膀,柔声道:
  “难怪娘娘总说,皇上的宠爱看看就得了,皇上最爱的还是这江山社稷呢。”
  “是呀是呀,我们娘娘如此费尽心思,才有了今日的地位,竟也无法高枕无忧。”
  萧景明:?
  他的宠爱看看就得了?费尽心思?
  这不是一心仰慕依赖他、天真烂漫的江书鸿吗?
  【作者有话说】
  上朝流程综合了各代的,所以是个大杂烩架空,不必考究!
  第16章 旧事
  ◎这个女人怎么阴险又善良◎
  萧景明好像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
  他一向最喜欢江氏,因为这女人并不局促在规矩之内,反而常显得更灵动,给他许多惊喜。
  然而再是不同、再不受限,江氏其实一直都没有超出那道安全线。
  她会在激动时或情浓时自称“我”,但其余时候都会规规矩矩自称“臣妾”,他知道她心里还是记着,自己是皇帝,是天子。
  她会嗔怒,会与他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但从不过界,从不真的叫他为难,她的神态总是娇俏而非真正刻薄的。
  她总是拿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害怕时从他这里获得安抚,欣喜时寻找他的视线共享喜悦,她的目光里总有说不尽的依恋和信赖,他一向受用。
  她身上有着这后宫里难得存留的一点天真劲儿,愿意把利益之外的事考虑在内,愿意把善良分给无权无势的下人,她总思念母亲和家,她的身上有一种母爱浇灌出来的力量。
  而如今,他听着仿佛,这个宠了很久的妃子,并不像他所以为的一样敬重自己,也不像展示出来的那样天真烂漫。
  “费尽心思?”他饶有兴致地开口问道:“依你们看来,主子我聪明吗?”
  “那是自然!”两人连连点头,并非讨好之故,而是真心觉得主子常有些精巧的设计。
  “比如呢?”萧景明想知道的,正是那些设计。
  流萤和疏雨虽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未曾怀疑到,主子的躯壳里已换了一个人。
  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寻常人很难往这处想,江书鸿和萧景明又相处多年,对彼此的语气神态、生活习惯有所了解,便是有些小小的出入,也在人不断变化的合理范围内。
  因此两边都瞒得好好的。
  流萤和疏雨也就没有藏着掖着,见殿内唯有主仆三人,能有什么不能说的?便如倒豆子一般叽里咕噜全捅了出来:
  “比方说主子您刚入宫时,给敏妃和刘御女摆的那一道,银烛到现在还念叨着您的好呢。”
  “是呀,那时候还是薛昭仪和刘采女呢,这一晃竟也成了敏妃和刘御女了,奴婢都没觉察到,竟过了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