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办?我爹是奸臣! 第148节
  谁也没料到五十两银子引发了一场激烈的阁潮,三名御使被下诏狱待勘。
  最无语的当属徐谟,因为他压根不可能做这样的事,皇帝为了晋州军政贪腐案下了罪己诏,郑行远有大功于朝廷,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这时去挑他的不是,不是自找麻烦吗?
  他很轻易便联想到有人假借他的名义给郑行远罗织罪名,目的在于将他赶出朝廷。
  论动机,不是吕畴,就是王时来,甚至极有可能联手。
  他按照惯例,一边上书自辩,一边停职在家,一边请罪称自己没约束好门生,还得一边分出精力捞他的倒霉门生……
  果然到了月底廷议,王时来提出要整改兵部并举行廷推,选用合适的官员出任兵部左侍郎。
  左侍郎位置空缺以来一直被徐谟盯着,他在内阁中分管兵部,要想干涉部务,要么在部内挂名,要么安插‘自己人’,否则就要公事公办,通过廷议提出自己的意见,再由陛下颁旨,许多事务经过这样一拖,黄花菜都凉了。
  这是内阁官员常有的操作,所以遇到这类情况,在没有私怨和利益冲突的情况下,官员在廷推投票时会尽量偏向一些,投上自己宝贵的一票。
  但这一次,徐谟一身的官司,忙得分身乏术,也顾不上这个兵部侍郎的位置了。
  乾清宫,东暖阁。
  皇帝对于内阁之争并不表态,他等着璐王来给徐谟求情,但璐王这次仿佛转了性,并不打算偏帮他的老师。
  又问李泊言,这件事换做他会怎么处理。
  珉王想了想:“如今内阁之中,能与吕阁老资历相当的只有徐阁老了,王阁老和陆阁老都有些年轻。”
  言下之意,王陆二人根基浅薄,不足以与吕畴抗衡。
  皇帝惊喜万分,好儿子,开窍了!懂得制衡之术了!
  “不计较私怨?”皇帝又问。
  他指的私怨,是徐谟等人有事没事就上书请立璐王为太子。
  “哪有什么私怨啊,有仇当场就报了……”珉王见父皇脸色一沉,忙改口道:“臣这人宽容大度,从不与人结怨。”
  “朕说的不是银子。”
  珉王一愣:“那还有什么?”
  天大地大,银子最大,平安的小生意可都有他的干股啊!
  “………”
  皇帝抄起一只橘子打算朝他砸过去,一抬手便觉得肩膀一阵撕裂的疼痛,胳膊滞在半空,先将珉王轰了出去。
  珉王见父皇要揍人,赶紧告退开溜。
  皇帝缓缓将手臂放下,叫来吴用:“跟罗纶打个招呼,那三位御史,不许用刑,不许苛待。”
  “是。”吴用道。
  又皇帝捂着肩膀,豆大的汗珠滚落。
  “陛下……”吴公公见他又有旧疾复发的迹象,连忙打发人去传太医。
  “多少年了,太医也没什么好办法。”皇帝说着,又拿起一份奏疏:“传郭恒、吕畴过来。”
  明日的廷推,他不打算亲自参与,但要先定个调子。
  郭恒和吕畴一如既往地见面就吵,活像两只刺猬扔进一个笼子里,吵得皇帝血气上涌,当场发起高烧来,直到太医进殿给皇帝诊脉,两人才消停了片刻。
  安静的大殿,吕畴突然小声道:“‘常格不破,人才难得’,不是你郭尚书的八字箴言吗?”
  “那是破格不是出格,我朝建国近百年,你听说过二十九岁的侍郎吗?”郭恒道。
  “左侍郎不行还有右侍郎嘛,给钱部堂挪挪位置,陈琰的能力足够胜任了。”吕畴道。
  “左右都不合适。”郭恒道。
  沈太医黑着脸:“二位,请安静一些。”
  两人迭声应着,终于闭了嘴。
  皇帝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沈太医:“你那闺女还在太医院供职吗?”
  沈太医道:“小女朴拙之质,只在太医学读些医书。”
  “传她过来,看看有什么好的办法。”皇帝道。
  吴用领旨而去。
  沈太医不禁有些担心,但沈清儿这两年举止越发稳重,进殿先给皇帝请脉,皱着眉头说:“陛下受伤之时未能得到妥善清理,病灶已深入腠理,只能靠行针缓解痛苦,但臣学识浅薄,要想彻底康复,还要另寻办法。”
  皇帝命她行针,她就真的去洗手准备。
  沈太医刚想说,医学生不得对宫中贵人们行针,眼睁睁看着女儿拿出银针淬火,二话不说就往皇帝身上的各处穴位扎。
  吓得他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安静的大殿中,吕畴突然接着刚刚的话题说:“我看挺合适。”
  沈太医两腿一抖,捏着拳头恨不得打死他。
  郭恒道:“臣举荐光禄寺卿严括,此人在出任宣州巡按期间,曾单枪匹马阻止过军队哗变,出任滇州巡按期间,又平定过土民暴乱。”
  “如此显著的功绩,为什么会在光禄寺?”皇帝问。
  “先帝在位时,他弹劾过前任次辅姚元锡,因而遭到贬斥,姚元锡致仕后才得以回到京城,只是仕途一直不顺,被放到光禄寺去掌管膳事。”郭恒道:“臣也是最近翻看官员履历,才了解到此人。”
  皇帝似乎明白了什么,因发热而浑浊的双眼都有了几分光:“此人不错,吕爱卿去知会一声。”
  “遵旨。”吕畴道。
  沈清儿终于拔出了最后一根银针,皇帝也确实感到松快不少,疼痛也有所减轻,他问沈太医:“你闺女的手艺是家传?”
  沈太医道:“回陛下,内子出身行医世家,小女的手艺是内子家中的独门技艺,传女不传男,专为生产时的妇人……疏经镇痛。”
  沈清儿回到父亲身边,很认真地给皇帝提建议:“陛下宜卧床静养,饮食清淡,忌辛辣,忌嗔怒,忌劳累,旧伤暂时不要沾水,就如妇人坐月子一般……”
  沈太医捂住了女儿的嘴。
  皇帝显然并不在意,而是赞许地说:“后生可畏。”
  吕畴听到这四个字,瞬息明白了皇帝的意思:“陛下所言极是,对有才华又敢于任事的官员,应当尽早提拔,因此臣举荐陈琰任兵部右侍郎。”
  郭恒双目圆睁,人怎么可以谄媚到这种地步?
  得知自己又要挪位置,钱祭酒对着檐下百灵低声吟唱:“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平安散学来到兵部,娘亲派他来接老爹,祖母说想吃淮扬菜,全家人正好一起聚聚,就见老钱同志哼着小调,闲庭信步。
  “老钱,你真的要走?”平安问。
  “是啊。”老钱笑呵呵道:“少小离家,乡音都不记得了,也该回去了。”
  做官最重要的不是“进”,而是“退”,德不称位,才不堪任,过犹不及,就该审时度势,择机而退,给有才能的人腾位置。
  遂赶在廷推之前上书乞骸骨,虽然年不到七十,身体也很硬朗,但他兄长过世,长嫂也已年迈,家里有九十高龄的老母亲需要奉养。
  平安心情有些复杂,他已经把老钱当成了忘年交,他明白人长大都会慢慢失去朋友,却不想自己才十一岁就已经开始失去了。
  唯有陈老爷一脸羡慕:“人家老母亲可以活到九十岁!”
  旁人都以为他羡慕人家父母在堂可以尽孝,只有家里人知道,他羡慕人家有理由提前跑路。
  第140章 殿下怎么总跟陛下一起……
  到了八月底廷推,陈琰被列入兵部右侍郎的候选名单。
  郭恒眼睁睁看着陈琰获得半数以上投票,二十九岁尚未蓄须,就跻身部堂高官之列了。
  有一位乾纲独断的君主固然可以高效决策,但一旦认准的决断也很难被人左右,当然,朝廷也实在乏人。
  其实无论是翰林官员开坊之后,还是巡按御史立功之后,都有超擢的机会,陈琰的资历倒也不差什么,只是同僚向他道贺时纷纷劝他蓄须,显得成熟稳重一些,也好在下属面前保持威仪。
  平安写完作业,搬个小板凳听老爹和小叔公讲朝中八卦。
  这次阁潮来得莫名其妙,三个因迫害小郑先生被关进诏狱的御史全都安然无恙,全须全尾地放了出来,小郑先生也没有受到惩罚,而且丝毫不影响升迁,徐阁老请辞的奏疏被皇帝驳回,三辞三让之后又回到了内阁继续当差,姚元锡当年打压过的、徐谟上位后继续打压的严括当上了兵部左侍郎,简在帝心的老爹当上了兵部右侍郎。
  除了皇帝生病这一点不太受控,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说来荒唐,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徐阁老欠他那五十两银子——五十两,让老爹当上了兵部右侍郎。
  平安对着天上的弦月:人生怎么可以翻车得如此毫不费力……
  “不对,”平安摇头道,“不对不对。”
  “哪里不对?”陈敬时问。
  “徐阁老这人虽然没多大心胸,但他也不傻,既然对兵部侍郎势在必得,怎么可能在廷推之前报复刚刚立功的小郑先生,明明以后多得是机会。”平安道。
  陈敬时和陈琰面面相觑,这孩子居然提出了跟他们如出一辙的疑问。
  平安又问:“如果是吕阁老和王师傅陷害他,为什么没将他彻底赶出京城,也没安排‘自己人’去兵部?”
  前任次辅姚元锡和现任次辅徐谟都是璐王的讲官,前者掌管兵部,后者循例继续接手,皇帝却安排了与二者都不对付的严括做了兵部左侍郎,让自己一手提拔的陈琰做了右侍郎,这二者一旦联手,兵部几乎成了铁板一块,徐谟分管兵事不假,可他有再多建议,兵部不买账,那也是插不上手的,只能按流程请旨意下达兵部。
  平安眸光一闪。
  真相只有一个!是皇帝大叔在背后操纵一切,设局将璐王与兵部剥离开来,让吕阁老和王师傅做了背锅侠——如果不带着上帝视角仔细分析,还以为只是一次寻常的内阁争权呢。
  直到今天,平安悬着的心才放下一半,皇帝大叔或许并不知道璐王的真实面目,其实就连他自己也是臆想居多,没有任何真凭实据,好在皇帝够聪明,也够敏感,已经意识到了危险,并防患于未然,提前剪除了璐王的羽翼。
  自此,立储就变成了圣心独裁的事,不需要有太多顾虑了。
  对平安来说,晋州军脱胎换骨,璐王又失去了兵部的掌控权,再想造反可没那么容易了。
  当然,这些话只能烂在肚子里,对谁也不能说。
  ……
  皇帝每次发病都来得突然,但因这次徐谟自身难保,门生故旧人人自危,并没有太多请立太子的奏疏,让他生了一场清净病。
  璐王及时进宫请安,皇帝待他也很和气,撑着病痛的身体还在关心四个皇孙、六个皇孙女的近况,令璐王觉得父皇的疑心似乎也没那么重了。
  不过临近宫门落钥,皇帝依然令珉王来乾清宫侍疾,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璐王在身边时,他一阖眼就想到“卧榻之侧”的典故,那还怎么休息?
  为了不让璐王多心,还给他安排了个特别任务,让他带着璐王府的属官、讲官去大高玄殿为自己和皇后祈福。
  本以为这下彻底清净了,结果小儿子听说他病了,浩浩荡荡地来了。
  珉王听说太医学新来一年多的医学生帮父皇缓解了病痛,特意向吴公公打听沈清儿有没有交代医嘱,吴公公天生记性好,一字不差地转述给了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