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办?我爹是奸臣! 第146节
  平安看向陈琰。
  “算不上,”陈琰道,“只要不对外声张即可。”
  “哦。”林月白故作松一口气,夸道:“娘还担心你跟着去会影响爹爹阅卷,没想到平安这次帮了大忙。”
  陈琰:“嗯。”
  “难怪那些官眷们看到我就夸平安乖巧聪明,说我有福气,这天天在眼皮子底下晃还没看出来,越长大越懂事,你我真是有大福气!”
  陈琰:“是。”
  “上次平安看上的那把小弓,休沐时就去买回来,当做奖励。”
  陈琰:“买。”
  平安最近有长个子的迹象,八岁时买的小弓已经小了,骑射课上不称手,本来也是要给他买的。
  “谢谢娘!”平安被捧得有些迷失自我:“爹,以后有这种差事还找我昂!”
  “那是自然。”陈琰笑道。
  ……
  翌日会试张榜,贡院门外的八字墙下挤满了焦急等待地举子。
  齐州举子们扎成一堆,相互查看名次。
  “纪兄,快看!”有人拍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你在第十七名!”
  那举子名叫纪莘,虽然年纪小,却是齐州的解元,读书人先论成绩后论年齿,所以即便是生着胡须的大龄考生也要称他“贤兄”,很多人觉得叫不出口,怎奈这家伙太年轻,连个表字都没有,人家堂堂一省解元,总不能直呼其名,所以硬着头皮也要这么叫。
  纪莘身量还没长全,齐州人又以高大著称,因此比周围人矮上一节,浆洗地有些发白的直裰朴素整洁,看到自己的成绩,总算没有辜负十年寒窗,长舒一口气,由衷地笑了。
  会试放榜之后,为了表达对座师、房师知遇之恩的感激,同乡、同科们一般都会三三两两相约一起去家中拜见。
  可巧这日休沐,陈琰陪着妻子儿子去状元楼吃炙羊腿,吃完又去街上,买回平安新看中的那把小弓,三人逛够了才回家,来得早的几个新科贡士已经在陈家等了半晌,陈琰才堪堪露面。
  “诸位,久等了。”陈琰带着平易近人的笑,请他们到前厅喝茶。
  贡士们来的时候心思各异,这时所有人脑子里只有四个字:好年轻啊。
  平安跟着老爹见了几波人,众人听说他小小年纪也进考场参与了阅卷工作,佩服之情油然而生。
  考生只需要在考场呆满九天六夜,考官阅卷至少要十几天,单是这份定力也不是寻常孩子可比,因此半客气半玩笑地叫他“小师兄”。
  “言重啦言重啦。”平安一脸和蔼地看着他们:“各位师弟好,以后相互关照。”
  众人:“………”
  是哪个先带头瞎客套的?!
  陈琰并没有责怪儿子的意思,只是含笑看着他们,——这点道行就学人家逗孩子,被整顿了吧?
  接待完一波一波的门生,始终没见到是成绩最好的纪莘。
  “果然,这种时候上司不会记得谁来了,只会记得谁没来。”平安道。
  “乱说什么实话。”陈琰道。
  当然,他并非计较虚礼,只是很想见见这位十七岁的贡士而已。
  “可能年纪尚小,不懂为人处事吧。”平安道。
  陈琰意味深长地斜他一眼,为人处事跟年龄大小似乎也不怎么成正比。
  其实平安也很好奇,十七岁通过会试,应当是个早慧的人,而且居然不迎合官场风气,不拜房师,真有个性!
  “殿试过后,恩荣宴上,总会见到的。”陈琰道。
  陈琰就知道,恩荣宴这种人热闹,平安是一定会去凑的。
  珉王原本没兴趣,但为了带兄弟,便应了礼部的邀请。
  平安跟着珉王蹭酒席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礼部官员熟门熟路的地珉王旁边加了个座。
  博兼堂距礼部不远,他们到场早,看着罗袍戴巾的新科进士们在礼部大堂泱泱聚齐,在太监们的指引下按序就坐,璐王殿下在跟徐阁老他们闲聊,时不常地有人过去拜见攀谈。
  三鼎甲还要去吏部衙门的奎星堂上香,因此来得迟一些。
  陈琰作为上上届的老状元,要跟历科鼎甲一起去礼部衙门的大门口恭迎新贵,这是老传统了,为了表示朝廷求贤若渴的态度,以及前辈对后背的提携、勉励、关爱。
  然后新老进士相携进入堂中就坐,礼乐声起,恩荣宴开始了。
  众人恭迎圣驾,然后是吕阁老带领百官敬酒,新科状元带领众进士敬酒,皇帝满饮几杯,令众人不要拘束。
  这一届的进士的平均年龄比往届年轻得多,最小纪莘才十七岁,最大的也只有三十三岁,三鼎甲也都未及而立,皇帝令他们不要拘束,他们就真的不拘束了,吟诗作赋传宫花,耍作一团,倒把往届的三鼎甲看得瞠目结舌。
  因此皇帝本打算坐一会儿就走的,这下也不走了,饶有兴致的看着他风华正茂的新科进士饮酒作耍——贤能辐辏,俊彦云集,哪个帝王不愿意看到?
  珉王只吃了三分饱,嫌弃地看着眼前的丝瓜汤,丝瓜炖丝瓜,连一丝儿蛋花都没有:“晚上回去加餐算了。”
  “这种宴席就是看个热闹,谁还想着吃饱。”平安道:“你看那个最年轻的,他叫纪莘,是我爹的门生。”
  珉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纪莘正在给座师陆阁老敬酒,座师之后是房师,陈琰座次离陆昉很远,但许是出于对后辈的喜爱,陆昉竟起身来到了陈琰身边。
  陈琰也站起身,纪莘则回头对恩师作揖。
  “你可有台甫?”陆昉道。
  纪莘道:“学生未及弱冠,还没有表字。”
  这年头,平辈同僚之间互称表字,哪怕是上司,只要不是在骂人,也很少直呼下属的名字,更不会叫什么小王小李,没表字还是极不方便的。
  陆昉道:“纪莘,我赐你表字怀勉,愿你勤心勉力,稳扎稳打,成就一番功业。”
  纪莘一揖到底:“谢恩师赐字,恩师教诲,学生铭记于心。”
  陆昉回到自己的座位,纪莘继续给陈琰敬酒,还对他解释道:“会试放榜那日,学生被家事缠身,未能去府上拜见,望乞恕罪。”
  陈琰喝了杯中的酒,笑道:“都是虚礼,无关紧要。”
  就着羊角宫灯下黄澄澄的灯光,陈琰看到他左边下颚处一片淤青,纪莘在他的目光中略略侧头一躲,他便不再细问缘由,只说:“年轻人初涉官场,有什么困难只管向师长开口。”
  纪莘再次向他道谢:“谢恩师照拂,学生日后怕少不得麻烦恩师提携关照。”
  陈琰见他举止有度,谦逊有礼,赞许地点点头。所谓世事人情,一通百通,世人总猜想读书好的孩子是书呆子,其实当他们完成学业,也多是人情练达之辈。
  平安倒觉得有点没意思,他还以为是个整顿官场的小刺头呢,这下没热闹可看了,只得跟珉王一起吐槽眼前的丝瓜汤。
  皇帝摆手叫他们过去,将面前一动未动的锦绣神虾饭赐给他们分食,才离席而去。
  徐谟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幕,微微一叹,大庭广众之下,将御膳赐给幼子,却忽视璐王,此举容易令手足生隙,实在不妥。
  又想到前几日请求立储的奏疏又被留中了,他是真心看不懂皇帝的做法,“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从法理上讲,璐王殿下就是储君的不二人选,何况璐王贤德仁厚,为什么陛下迟迟不肯迈出这一步?
  璐王看出了徐师傅的不满,笑着开解道:“泊言还在长身体,陛下怜惜幼子也是人之常情,徐师傅也不要多心。”
  徐谟压低声音道:“殿下纯孝友悌,实乃天下之楷模,但是殿下也要多为社稷万民考虑,不要太过温驯冲和。”
  陛下为什么对珉王殿下越来越亲近?还不是因为这孩子带着点放纵不羁的叛逆——太医让皇帝静养,他敢以烧奏疏威胁;黄河水患,他敢亲自去豫州巡河,大力支持一个地方小官的谏言;皇帝优柔寡断险些贻误边事,他敢带头联名上书,现身说法……
  这几年发生了太多事,朝臣百官仍以为璐王是法理上的储君,只有他们这些天子近臣知道,其实在陛下心里,那杆秤早就偏了。
  第138章 你为什么把圣人像带在……
  百官以为珉王还是那个游手好闲、胆大妄为、四六不着调的皇子,以为皇帝动辄对他吆五喝六是,是嫌他不争气,目无规矩体统,怕他就藩后犯上作乱。
  其实徐谟早就看出来了,如果只是培养一个好藩王,找几个饱学宿儒每日给他灌输忠君体国的思想,浸淫日久自然懂得安分守己。
  可皇帝每日监督小儿子的功课,几位近臣都是亲眼见过的,那真是拿命在教……所以只有一个解释,皇帝避免让珉王只听文官的教导,是为了培养他乾纲独断的能力。
  这是看重之意。
  璐王笑道:“一盘御膳而已,孤难道也要跟亲弟弟争吗?”
  “殿下,这不是一盘膳食的问题……”
  话音未落,便听身后想起一个半大孩子的声音:“徐阁老,您的叆叇做好了,现银还是汇票?”
  徐谟一回头,竟是陈平安。
  徐谟偏想逗他一逗,顾左右而言他道:“平安,见到璐王殿下怎么也不行礼?”
  平安道:“我今天不方便。”
  徐谟见他腿脚灵便得很,奇怪地问:“哪里不方便?”
  “我带着孔子像呢。”平安打开身上的大荷包——人家的荷包是悬在腰上的,他的太大挂不住,用一根绦带斜挎在肩上——从中翻出一个巴掌大的卷轴展开,睿智谦恭的孔夫子在金光闪闪的祥云中叉手笑看世人。
  虽然很违和,徐谟还是起身,恭恭敬敬地对着画像行了一礼。
  璐王好奇地问:“你为什么把圣人像带在身上?”
  平安将卷轴小心收好,放回包里:“回殿下,快到端午了,带着它诛邪避害。”
  徐谟半口气差点没上来,耐心解释:“子不语怪力乱神,他老人家不管这个。”
  “他老人家虽然不能应对外邪,但能消解心邪。”平安道。
  “心邪?”
  平安话未说完,珉王过来找他:“聊什么呢?”
  “聊心邪。”平安继续对徐谟道:“带着圣人的画像,可以常常自省: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别乎了菜都凉了。”珉王将平安拉开,朝着三哥行了个礼,又朝徐谟微微颔首,拉着他回去吃饭了。
  对着两个半大的背影,璐王和徐谟沉默良久,总觉得这家伙意有所指,又没有证据……
  ……
  “怎么跟他们搭上话了?”珉王有点担心地问。
  他也不是傻的,早看出三哥和他的讲官们开始忌惮他了,可以理解,毕竟皇位只有一个。他本人倒没什么非争不可的执念,整天看着父皇日理万机地处理国事,原本强健的体魄日益衰减,实在觉得当皇帝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不如让他长大就藩,做好藩王的分内之事,反正三哥在意名声,只要自己不闹事,应该不会做出戕害手足的事。
  但他也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立储的事一天不定下来,他就一天还是人家的“眼中钉”,他自己倒无所谓,谁敢拿皇子怎样,更担心的还是他的师傅和伴读们,尤其是心直口快的平安。
  “没什么,”平安道,“刚刚看他俩的表情像在蛐蛐你,这下心里畅快多了。”
  珉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