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办?我爹是奸臣! 第140节
  他们忌惮顾宪,却并不忌惮郑行远。因为小郑巡按自打来了晋州,一改往日的勤谨谦逊,在大大小小的宴席上享受溢美之声和美味的菜肴,并多次公然吹嘘自己两榜进士的身份和简在帝心的地位。
  单是“边塞诗”就作了二三十首。
  搞得如今的晋州城,稍有地位的官员士绅都能背得出他的简历。
  “请这位按院大人进来,设宴为他接风。”杨忠道。
  第131章 扮猪吃虎!
  郑行远天生长了一副克己复礼的好学生模样,一眼看去就是被程朱理学量产出来的君子。
  当然,是君子还是伪君子,外表是看不出来的,只有真正面对诱惑时才能见分晓。
  郑行远读了二十年的书,哪怕后来在户部观政,也是端茶倒水,被上司呼来喝去的营生,他被压制了这么多年,一到御史任上,冷不丁被捧上了天,飘飘然的昏了头脑,也是很合理的。
  都指挥使司衙门中门大开,一名指挥同知率几名六七品的文官从里面迎出来,带着热烈的笑意:“原来是郑按院,怎不提前打声招呼,吾等备好酒席,备好车轿,去馆驿接您。”
  “按院”是对巡按御史的敬称。
  年轻的郑巡按一派眼高于顶的凛然:“不着急吃饭,先办正事。”
  “呵呵,”王同知干笑两声,奉承道,“按院真是实心任事,废寝忘食啊。”
  郑巡按果然受用,一边走一边唱起了高调:“圣上皇恩浩荡,破格超擢我为巡按御史,自走马上任的那天起,无一日不临渊履薄,宴席什么时候都可以吃,朝廷的差事却是一刻也不能等啊。”
  偏偏他说这些话时信念感极强,王同知只得强忍着腻歪夸赞他觉悟高,不愧是“简在帝心”的人,心里格外鄙夷——也没见你少吃一顿席。
  郑行远带着书吏径直进入都司衙门的二堂,对王同知道:“烦请经历司相关官吏参审。”
  ……
  月上中天,都司衙门的花厅内摆好的几桌席面已经全冷了,一众被郑行远召集而来的文武官员被晾在席上。
  杨忠听说郑行远好排场、喜逢迎,走到哪里都需要要高接远迎,在下面的府、州、县衙耀武扬威,但实则是个草包,账也看不懂,案子也审不明白,早就被晋州官场耻笑为跳梁小丑了。
  这样的人反而好打发,他喜欢排场,那就把他点名的官员士绅都找来作陪,他喜欢听奉承话,就让他听个够,喜欢唱高调,就让他唱个够,把他舒舒服服地陪了,恭恭敬敬地送走,没准还能在述职时向朝廷美言几句。
  谁知人已到齐,郑行远迟迟不肯露面,点了几个经历司管账的书吏,把自己关在经历司的架格库里查账。
  杨忠越等越觉得不对,郑行远眼高于顶不假,可也不至于耍人玩吧,他毕竟只是个任期一年的七品官,敢这样欺辱同僚,任期一到还想不想混了?
  王同知也说,如果说前任巡按王文焕是鬼难缠,郑行远这种二愣子就是癞蛤蟆——不咬人恶心人。
  “账面上能看出问题吗?”杨忠问王同知。
  “看不出来,除非是一顶一的高手。”王同知道:“您看他像吗?”
  此时席上众人已等得颇为不耐,尤其是魏家的四老爷,昌平侯魏良的亲四叔,他原就懒得出席这种宴席,毕竟是朝廷派下来的御史,兄长派他来探听一下虚实。
  杨忠见状,令人再去经历司催一催。
  ……
  国朝对于御史刷卷的规定繁多,譬如巡按只能带一个书吏,譬如参与者中途不能离场,不能与外界传递消息等。
  虽说大雍立国近百年,大部分官员不会墨守成规地做事,但郑行远却是个“一根筋”,条条款款不折不扣地执行。
  经历司的司吏们将这一年里军饷、屯田、马匹、军械、抚夷等各项开销,分门别类摆放在格架中央的空地上。待到几箱账册都汇总完毕,郑行远的书吏取过算盘,哗啦一声清零,指尖在算盘上拨弄几下,便响起骤雨般地噼啪声。
  众人看着那双拨算盘拨出残影的手,登时目瞪口呆,而那书吏时不时发出的问询更令人后背生寒……这不是普通书吏,是个中高手!
  司吏们登时慌了神,说好的糊涂草包呢?
  “得赶紧通知杨大人。”司吏甲低声说。
  司吏乙瞥一眼搬了把椅子堵在房门前的郑行远,用齿缝说到:“出不去啊……”
  “我就不信他不去茅厕。”司吏丙道。
  郑行远横在大门口,慢条斯理地翻阅账册,啜一口上好的明前茶,刘经历告诉他,杨指挥使特意嘱咐,这茶还剩半斤,余下的全给他包起来了。
  郑行远心想,难怪入仕后守不住本心的人居多,这么好的雀舌,他可真想带二两回去,感谢一下背后支持他的人。
  因为他今天带来的书吏不是别人,是陈家糖坊京城分坊的大股东李茂——当初去陈家找林月白商议代理白糖的商人。
  他家中世代经商,三岁就开始拨算盘了,等闲账本从他手下一过,哪怕是极微小的破绽,也能被他察觉。
  陈琰找到他,问他是否愿意帮忙,朝廷有重赏。
  听说有高难度假账可以查,李老板很兴奋,愿意自费到晋州挑战。
  陈琰倒不至于让他自费,将他举荐到都察院,一切开销都可以走公账。
  李老板便在一种锦衣卫的保护之下上路了——至于为什么要用锦衣卫“押送”他,他始终也没想明白……
  来到晋州后,先见了巡抚顾宪,又被郑巡按带到了都司衙门,他这辈子加起来见过的大官,也没有今天一天见得多。
  但李茂对账册更感兴趣,埋头查账,废寝忘食。
  三个司吏却是连口水都不敢喝,憋得腿都发抖了,才见郑行远慢吞吞起身,在袖子里掏啊掏,掏出一把铜锁,将门从内部反锁起来,然后四处梭巡,目光锁定在条案上的大掸瓶上,满意地笑笑,将鸡毛掸子抽出来扔在一边,拎着掸瓶走进没人的内室。
  三个司吏:???
  有辱斯文!!
  等郑行远从回来,整个人松快多了,看上去是真舒服。
  三个司吏终于忍不住,也各自找了趁手的容器,依次进入内室解决个人问题。
  冬日夜长,李茂从晨光熹微算到了天色擦黑,虽然还没算完,但郑行远估么着人该到齐了,宴客厅的下人又催请了三次,才将账房大门打开,将汇算的结果随身一揣,带着李茂去前面吃席。
  花厅之中,已经等成木雕的官员士绅纷纷起身迎他,腿都坐麻了。
  郑行远一边告罪,一边继续唱高调:“本院代天巡狩,身上的责任不可谓不大,为了大雍,为了晋州百姓,让各位久等了,本院自罚三杯。”
  花厅里坐了两桌身披甲胄的武官,随便一个站出来都能把他捏死,他端杯子的手有些微抖,清澈的酒泛起波澜,但他强做镇定,满饮三盅。
  寒冬腊月,桌上的饭食都快结冰了,杨忠速速令人更换几席热菜。
  宾主欢愉,谀词如潮,吃到兴头上,郑行远让武官们依次报上姓名、官职、所在卫所和去岁大战中的主要功绩,他这个人,最敬重武将,尤其是他们这些驻守边关的将领,晋州苦寒,守边辛苦,他要将诸位的功绩上报兵部,为大家请功。
  言罢,又现场作了一首“边塞诗”。
  不知内情的武官们上了头,没想到赴个宴还有这等福利,纷纷站起身来,一边做自我介绍,一边汇报自己在每场战役中的功劳,郑行远怕自己忘记,邀请了王同知帮他记录。
  王同知不明就里,但这都是小节,把郑行远伺候走才是正办,也便依言照办。
  很快,漠北大军的进攻路线被复原的一清二楚。
  杨忠此时收到了经历司递过来的条子,神色骤变——郑行远扮猪吃虎!
  他站起身,皮笑肉不笑地说:“郑按院,各卫所的行军路线涉及军事机密,你越权了。”
  郑行远一脸认真:“把杨大人这句也记上。”
  杨忠:“………”
  “杨大人不要介意,这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读书人改不了的毛病。”郑行远又从袖子里掏啊掏,掏出一份劄子:“您看这个——朝廷在一年内收到的战报,如果本院不抄录下来,怕是很难发现军报与实际军情有出入呢。”
  杨忠面色更加难看:“郑按院不懂兵事,我等将兵在外,不是大事小请都要上报朝廷的。”
  “唔,杨大人所言极是。”郑行远道:“这句也记上,本院听不懂,陛下久经沙场,应该会懂。”
  “………”
  恰在这时,门外一阵骚乱,杨忠揣着火气大喝一声:“何人在外喧哗!”
  一名下属开门进来,对杨忠禀告道:“大人,有一队锦衣卫闯进衙中,拿下了四位佥事和十几名官员,诸位大人带来的亲兵也都被拿下了。”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一众文武官员纷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只有魏四爷八风不动地坐在原地——其实也是心虚的,只是他的个头跟武人们混在一起,站着坐着也没什么区别。
  杨忠怒道:“郑行远,冲击都司衙门,你想谋反吗?”
  郑行远道:“大人真是气糊涂了,下官怎么调得动锦衣卫呢?那必是有上谕啊。”
  杨忠如坠入冰窖,瞬间就想明白了,皇帝要大规模审问卫所军官及其亲兵,直接去军营拿人容易引起哗变,什么刷卷查账都是幌子,郑行远将所有人诓到此处,就是为了方便锦衣卫“包饺子”。
  大门“砰”地一声打开,陆续走进三个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
  “六爷,七爷,十三爷?”
  十三太保来了三个,杨忠强自镇定:“什么风把您三位吹来了?”
  六太保道:“来向你讨个说法。”
  杨忠脸色一白。
  六太保朗声笑道:“你在此处大摆宴席,竟不邀请我们兄弟,当自罚三杯!”
  杨忠额角的汗沿着鬓角流下:“我……”
  “哎,你们站着作甚?”六太保招呼大伙:“坐下吃啊。”
  三位太保大喇喇地坐到了郑行远身边最近的位置:“郑按院,你也坐,人是铁饭是钢,赶紧趁热吃,有的是脏活累活等着咱们干呢。”
  第132章 精力过人啊。……
  待三个锦衣卫酒足饭饱,六太保将筷子一拍,对众人道:“这里暂由咱们的人接管,杨大人和各位大人得跟咱们走一趟。”
  杨忠的声音冷下来:“下官可以跟六爷去,但各卫所武官必须回去,主将虚悬,若是敌人趁虚而入……”
  “嚯。”六太保道:“原来您也知道‘趁虚而入’。”
  杨忠有些心虚,莫非朝廷都知道了?
  但不见上谕,不见驾帖,杨忠自然不会听之任之,他就不相信,一队锦衣卫才多少人,他这都司衙门有数百名亲兵,怎可能都被控制?
  “六爷,这里是九边要塞的军衙,便是兵罗大人亲自来了也不能随意干涉军务。”
  六太保笑道:“如果我偏要干涉呢?”
  “那下官可就要送客了。”他喝一声:“来人!”
  花厅大门再次打开,门前轩敞的庭院里黑压压站满了兵卒,举着火在台阶下候命。
  看衣着不是锦衣卫,更不是都司衙门的亲兵——是宣州卫的一支骑兵,一名指挥佥事身拾阶而上。
  “末将林锐,大人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