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她侧过身让他们进。
  陈铎从厨房出来,问:“你们怎么来了?”
  星仔提了提手里的酒,说:“家里电视机被这老头子搞坏了,今天世界杯四强赛,德国对西班牙,必须看,我买的德国赢,赢了请你们吃饭。”
  老谭一巴掌扇他后脑勺上,“一分钱赚不到,还学人家赌球,败家仔。”
  星仔捂住头,赖笑道:“小赌怡情嘛,只压了两百啦。”
  两父子将卤味和啤酒摆上茶几,打开电视调频道,球赛还没开始,正在播放新闻。
  老谭又让陈铎焖点米饭,他们还没吃饭就过来了。等陈铎进厨房,他才发现那女孩站在沙发旁,似在放空,身体在这儿,灵魂在别处。
  他展开和蔼的笑,“小妹,你坐啊,别拘束,要不我跟臭小子怎么好意思坐。”
  星仔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狗腿似地对她说:“你坐你坐。”
  她摇摇头,搬起沙发旁的矮凳,放在电视机前,离电视就半米距离,坐下紧盯屏幕。
  裙子完全拖在地上,她却浑然未觉,抱着膝专注地听主持人播报新闻,想知道是否会有新鲜出炉的命案。
  忽然肩膀被人碰了一下,她浑身战栗,惊恐地回头。
  陈铎本来想让她坐远点,整个人杵在电视机跟前,还要不要别人看。可看到她惊惶的神色,有些惊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谭说:“阿铎,别老丧个脸,吓到妹妹了。”
  星仔扔了颗椒盐花生进嘴里,砸吧着嘴问:“哥,之前怎么没听你说交女朋友了。”
  “房客。”陈铎言简意赅地纠正完,又对她说:“你是近视吗?离这么近。”
  她摇摇头,转过脸继续看电视。
  他感觉这女人听不懂弦外之音,又直截了当地说:“你挡着别人看电视了。”
  她再次转过脸看他,表情似懂非懂。
  陈铎有些后悔,隐隐感觉自己惹上了一个麻烦。
  老谭笑着打圆场,“没事没事,你温柔点,别这么跟女孩子讲话。”又问她:“妹妹,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这时主持人播报起昨晚台风的盛况,超强台风“蝴蝶”从太平洋奔袭而来,大风大雨要持续一个星期。
  她怔愣片刻才轻声说: “小蝶。”
  “姓什么,是本地人吗?多大了?”老谭作为长辈,忍不住就多关心了几句。
  她想了想答:“庄小蝶,本地人,28。”
  陈铎神色冷淡,双臂抱胸,懒懒靠在墙壁上。知道她在胡扯,但凡超过二十,他都给她磕一个。
  老谭自然也知道女孩胡扯年纪,就是不知道其它是不是胡扯。他在春水街待了几十年,见过的怪人怪事海了去了,练就了一副波澜不惊的性子,也懂察言观色,既然人家有些敷衍的意思,那就没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说:“好名字好名字,庄周梦蝶。”
  星仔问啥意思。
  “叫你多读书,天天只知道对着手机戳戳戳傻乐。”
  “你书读得多,还不是只有修电瓶车,”星仔转过头,对庄小蝶嘿嘿一笑,“妹妹...哦,不,姐姐,我叫谭星河,这老头叫谭卫国,春水街第一大文豪,年轻时写过几本武侠小说,一共卖了二十块,收废纸的老哥说上面的字儿太丑,要不还能多给点。”
  老谭一巴掌拍他额头上,“可惜了我给你取的好名,该叫你谭狗屎。”
  “那人家叫的时候,谁知道是你这坨狗屎,还是我这坨狗屎。”他龇牙大笑,连老谭都忍不住笑。
  她也跟着笑了笑,被他们插科打诨一顿,心情没那么糟糕了。转过头看陈铎,等着他做自我介绍。
  陈铎眼底有些笑意,她一瞅过去,便收了笑,无情无绪地跟她对视一眼,转头进了厨房。
  他们看到十一点,庄小蝶坐在小马扎上,脑袋小鸡啄米般频频点头,眼睛半睁半闭,昏昏欲睡。
  陈铎从卧室出来,让他们回去了,别耽误明天开店。星仔还要抗议,老谭努努嘴,指向庄小蝶,对儿子说:“走了走了,别耽误小蝶睡觉。”
  等他们一走,陈铎轻轻晃了晃她的肩膀,庄小蝶抬起头,两眼无神地看着他。
  “跟我来。”
  她晃晃悠悠起身,跟着他进了那间无人住的卧室。
  即使无人住,也一直保持地很好。书桌上的书籍和笔筒都没动,仙人掌生机盎然,衣柜里还挂着很多干净衣服,仿佛时刻等着游子回家。
  陈铎打开衣柜,拿了条白底蓝花棉质睡裙给她,让她洗了澡换上,说完转身就走。
  她拉住他衣角,有些不好意思,“借我点钱,找到工作就给你。”
  “借多少?”
  她抿着唇忖度片刻,长到十九岁对金钱没什么概念,也从没为生活操过心,不知道一个月多少生活费合适。
  她试探着说:“一万吧......”见他皱起眉,一脸你没事吧的无语表情,又改口道:“五千也行。”
  陈铎冷笑着揶揄,“怎么的,你是才下凡,不知道普通人一个月赚多少?”
  她听出他在取笑自己,偏过头不回答。
  他摸出100块,一副要不要随你的散漫架势,不咸不淡地说:“加上今天的锅盔钱,还有一个月房租,一共欠我805,水电气等你搬走后再算。我劝你明天开始找工作,要不很快吃不上饭。”
  她想一个男人最没魅力的时刻就是在钱上斤斤
  计较的时刻。不过只是想想,她还是明白自己寄人篱下,人家能收留她已是大大的善举。
  庄小蝶接过钱,道声谢,又仿佛胜券在握地补充,问题不大,你别操心。
  她洗澡去了,陈铎回到自己房间,换上背心短裤,准备入睡。
  房门外传来拖鞋“啪嗒啪嗒”的拖沓声响,接着响起水声,响了很久,他双臂枕在脑后,盯着天花板,一时毫无睡意。这么几年,房子里首次有了人气,他并不觉得有多好,甚至有些厌烦。
  水声停止,拖鞋“啪嗒啪嗒”到他门前,他翻个身,更加厌烦。
  果不其然敲门声响起,他先不想理,可敲门声不死不休,他不得不翻身下床,要让她知道什么叫分寸感。
  她刚洗完澡,换上裙子,残妆已经洗掉,露出干净的脸庞。他稍稍一愣,真是刚成年的模样,穿回校服还能上高中。
  语气不自觉轻了几分,“干什么?”
  她揪着裙子问:“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就为这事非要现在敲门问?他忍住满腹不耐烦回答,“陈铎。”
  “强词夺理的夺,还是咄咄逼人的咄?”
  陈铎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女孩一脸真诚,是浑然不自知的缺心眼。他淡淡讥讽:“你看着办。”
  她还真看着办,很郑重其事地说:“陈咄,谢谢你。”
  “不谢。”说完就准备关门。
  她一把拉住门,又问:“超市在哪里?”
  “干什么?”
  “买东西。”
  “买什么?”
  她咬了咬下唇,像下了大决心般说:“买内裤,我自己的洗了。”
  他脸上闪过一瞬的无所适从,强作冷漠地对她说,在家等着。
  刚越过她,又被她拉住衣角。
  陈铎皱着眉问:“又怎么了?”
  “脸有些干,有面霜吗?”
  他深吸一口气,抽出她手里的衣角,头也不回出了门。
  陈铎走出家属小区,已经十分后悔做出收留她的决定。麻烦,太麻烦,只希望她赶紧走,要么回家,要么找下家,他没信心可以忍耐一个月。
  现在事情往吊诡的方向发展,他责任心蠢蠢欲动,根本无法放任自己坐视不管。
  家属区外面有一截路特别黑,而附近不良混混又多,他怎么可能让一个毫无防备的小女孩独自走夜路。还是各种意义上的无防备,心理层面和身体层面。
  走到街对面的小卖部,陈铎买了条五块钱的老年人高腰四角内裤,又捎了瓶大宝sod蜜。老板装塑料袋里递给他,笑着说:“小陈,老家的婶儿来了?”
  他点点头,懒得解释。
  回到家直接将口袋放她门口,敲了敲门便回了自己屋。
  刚回到床上,对面卧室门打开了。塑料袋窸窸窣窣响起,接着她走到门前,说了声谢谢。
  陈铎没回应。
  庄小蝶回到房间,抖了抖内裤,大得可以当运动短裤了。想着才买的内裤必须洗,他怎么不给买一次性内裤。
  她无论如何也猜不透这男人的想法,最后还是穿上了,反正死不了,她没法光着睡觉。
  拧开大宝闻了闻,好腻人的香味。小时候在电视上看过这个面霜的广告,那时觉得特别傻,以为自己一辈子不会用这种超市开架的便宜货。
  用手指挖了一坨,点到额头,双颊和下巴再抹匀,质地竟然还挺不错,一下就在脸上化开了。
  因为这几天刮风下雨,还算凉快,她只开了最小档风扇,转着头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