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耽误时间。”
  她掖好裙子,侧坐到后座,两只手抱住尾箱,两条小腿交叉,在狭小空间上,坚决地与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陈铎轻拧油门,电瓶车冒起尾烟,扬长而去。
  星仔看电瓶车消失在街角,回头问老爸,“老头子,这怎么回事?”
  老谭翻着眼看他的傻儿子,“蠢材,没听见吗?你铎哥童子身终于破了,现在带着小姑娘去兜风。”
  星仔点头,左脚松了拖鞋,搓起右脚丫,不禁检讨起自己,明明比陈铎会说话,比陈铎会来事,怎么就谈不到女朋友。
  陈铎载着她骑了五公里,在街道派出所门前停下。
  这次不需要他提醒,她主动下了车。
  一路心惊胆颤,他车技刁钻,尽往窄街窄巷里钻,好些时候感觉都要擦到墙壁了,又力挽狂澜般擦身而过。她很想骂一句,赶着投胎还是赶着碰瓷,幸好没说出口,后来才知道他只是熟练地避开有交警的路段。
  她下了车,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掸了掸裙上褶皱,问他要干什么。
  陈铎说:“进去吧,就跟民警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们会拍照片录指纹,从人口库调取你的资料,很快能找到你家里人。”
  这是他迄今为止说过最长最像样的话,她便放软了声线说:“我不想进派出所。”
  陈铎已经肯定她身后藏着一大堆故事,不是躲债就是躲人,失忆这种借口只能骗骗心怀不轨或者脑子不好的人。
  他自认从不占女人便宜,也不是蠢货,冷冷淡淡地说:“赶紧的,除了派出所,没人帮得了你。”
  她没说话,睁着那双大眼,愣愣看着他。前一晚化了妆,脸颊的脂粉已经斑驳,只残余点睫毛膏晕到眼下。刚才吃午饭时熏出来的一点血色完全褪去,整张脸惨白如蜡。
  竟有些说不出的可怜。
  陈铎转过脸,发动电瓶车,加大油门冲了出去。
  他从后视镜看到女孩还站在门口,一直目送他,身影瘦削单薄,在阴天里像一抹随时消散的幽魂。
  怎么会有人光站那儿都如泣如诉?他想大概是自己被风吹迷了眼。直到车子转过弯,他才彻底松一口气。
  她看着车子消失,又转头看了看派出所,倒没什么特殊情绪,只是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一边走,一边思考,动用起这十八年来学到的知识,以及从母亲那里获得的生活经验,再用她尚不成熟的认知进行推敲,愕然发现自己对这个世界仍然一无所知。
  昨晚她逃出来时,什么也没有带,就这么孑然一身地出来了。
  也死活想不起昨晚上车后发生的事,更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带着一脑子问题,又走回了春水街。
  昨晚台风余威未消,此刻又刮起风,呼呼打在她身上,将头发吹成一团乱麻。忽然鼻尖一凉,她用指腹抹了抹,是一滴雨水。天空乌云阴沉沉往下坠,她想着该去哪里躲雨。
  脑子开启自动巡航,又走回男人住的那栋又脏又老旧的楼。
  抬步迈上阶梯,走到五楼停下。她坐到台阶上,双臂枕着膝盖,望着楼道平台的镂空花墙发呆。
  楼道里肮脏不堪,墙皮斑驳,贴着各种小广告。空气潮湿闷热,气味糟糕,弥漫着成分复杂的霉味。味道钻进她身体里,仿佛要在血管里发酵起泡。
  她周身不爽利,可她觉得这里安全。
  直到天彻底暗下来,外面的雨仍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月亮被乌云挡住,只有对面楼的灯火带给黑夜一点光亮。
  她听到脚步声,不是那男人的,是两个女人。一面爬楼梯一面聊天,其中年轻的叫年长的妈。
  这一对母女上到五楼,声控灯亮起,看到她皆是一愣。她立刻挪到边上,让出位置给她们。母女两拾级而上,靠近她时,带来一股甜甜的蛋糕香味。
  中年女人笑意温柔,问她等谁。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指了指房门说,等他回来。
  中年女人说:“陈铎的朋友啊,他在车行里,你去那里找。”
  她摇摇头,“我就在这里等。”
  两母女对视一眼,母亲撑开手里的塑料袋,递到她眼前,“这是我们店自己做的,不嫌弃的话来一块。”
  蛋糕的温暖香甜的气息一下扑到她脸上,她抬起脸冲母女两腼腆一笑,夹起一块蛋糕,轻声道谢。
  “要不上我们家等?”她们住陈铎隔壁,平时受过陈铎照顾,现在照顾一下他朋友也应该。
  她却坚持在这里等。
  母女两不强求,母亲又给了她一块,才挽着女儿回家。楼道灯熄灭,她在黑暗中慢慢吃,绵软香甜的蜂蜜蛋糕,不论是外形还是味道都不花里胡哨,却意外的好吃。
  今天她遇到几位好心人,让她不至于饿肚子,胃被满足,心情也好了起来。
  人来来去去,灯亮了又暗,她屁股坐疼了,便站起来走楼梯玩儿,走累了又坐下休息。她不知道时间,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一阵脚步声仿佛凭空出现,不急不徐往楼上走,沉稳而冷淡,就像他这个人。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就疑惑自己怎么能肯定是他。
  他忙完刚过八点,淋着小雨回家。在路上他有一瞬想起那女孩,也不知道有没有去派出所,如果没去,也不知会赖上谁。抑或已经回家,大概是跟家里闹别扭,搞离家出走那一套。
  走上五楼,小小一团影子蜷在阶梯上,他心兀自收紧,恍惚一瞬,以为是妹妹回来了。
  灯亮起,昏黄灯光打在她脸上,多了几分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憔悴。唯有那双眼睛水亮,一眨不眨看着他,不是挑衅,也不是哀求,是无法被穿透的雾霾。他想这眼神不该出现在她眼睛里,太沧桑了,小小年纪不知道经历了什么。
  可都不关他的事。
  他没动,在灯光暗下去后,她轻声问:“你能收留我吗?”
  默然片刻,他问:“没家?”
  “没家。”
  “没朋友?”
  她顿了顿,“没朋友。”有也不敢联系。
  陈铎不说话,越过她登上台阶,摸出钥匙开门。
  她听到“嗑哒”一声响,是门关上的声音,片刻后灯再次熄灭。
  她抱着膝,情绪仍然很稳定,随口问问而已,也没抱太大的希望。可她除了投奔这个昨天才认识的男人,竟不知还能去何处。
  都说人一无所有时,当真会天不怕地不怕。可她还是会怕,怕走投无路。多想姐姐在身边,姐姐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总能给她无限安全感。
  姐姐,你让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可是出来后才知道寸步难行。某种角度来说,我被他们养成了废物。
  她坐到腿麻,伸直腿抖了抖,到这时候也没想到雨停了该去哪儿。
  这时,身后泄出一大片光,她回头看,那扇门打开了,只是不见他出来。
  黄亮温暖的灯光仿佛是异世界的邀请,勾引她进去,经历一场冒险。
  她在楼道站了一会儿,想要等他邀请,可他始终没出来。
  第4章 ☆、4庄周梦蝶
  她试探着走进屋子,他正背对着她,在厨房里切菜。她轻轻关上门,他背后跟长了眼睛一样,头也没回地问:“吃饭了吗?”
  她在心里舒一口气,“吃了蛋糕,隔壁阿姨给的。”
  “还饿吗?”
  她认真感受了下,今天走了太多路,费了太多心思,胃口大好,两块蛋糕也没满足她。
  “嗯,可以再吃点。”
  “坐吧。”
  她坐到餐桌旁,无事可做,撑着下巴看他做面。
  这么大高个儿,手脚却很麻利。烧一壶热水,起一口锅,放点香油炒香菇。炒出香气后加入热水,下龙须面和青菜。接着切点葱花,加点生抽,来几滴麻油,最后将面与汤通通盛到碗里。
  两碗面端上桌,菌汤香气扑鼻,她夹了一筷子放嘴里,原来简单的食材也能做出美味来。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涌到鼻腔,再涌到眼里。
  她鼻音浓重地说:“谢谢。”
  他似有些不自在,局促地“嗯”了一声。
  两人埋头吃面,隔了会儿她问:“那空房间有人住吗?能租给我吗?等找到工作给你钱。”
  他没回答,她心里忐忑,觉得这人特别古怪,拒绝也可以,至少回个话。
  刚要再问,他开口了,“一个月七百,水电气平摊,自己做吃的,吃完必须马上清理。每天打扫卫生,保持卧室干净。保证一个月内找到新住处搬走。”
  她点点头,想着一个月七百挺便宜,一点没去想钱好不好赚,要到哪里去赚。
  吃过饭,他洗碗,她站在客厅不知道该干什么。这时敲门声响起,她看看门,又看看他,一动不动。
  陈铎皱着眉说:“开门啊。”
  她打开门,是老谭和星仔。
  老谭提着几袋卤味,星仔抱着半打啤酒,站那儿跟她干瞪眼。还是老谭率先回过神,笑眯眯地说:“小妹,不请我们进去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