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淑云奶奶脚仍慢悠悠晃着,仰头看天,“一辈子没说过,他哪里知道要怎么说。”
  第13章 “他是真中意你啊”
  宗念回到家才看到陆河的信息,只有四个字——
  轮椅忘了。
  一场腥风血雨的父女大战,让他俩双双忘记正事。
  她实在疲惫,于是瘫坐在沙发上回消息,“今天太晚了。不然你把薛阿姨地址给我,我明天去上海,走之前顺便送一趟。”
  “我妈住得远,你不顺路。如果方便,送我这里?”
  接着又一条,“去上海做什么?”
  宗念回复,“排练。明天不上班?”
  陆河直接发个定位过来,然后是楼层、房间号和一串六位数字。
  “上班。你直接放我家吧,后面是门锁密码。”
  位置离晚风不远。况且他帮了很多忙,宗念心存感激。
  她回复一个“ok”的表情包。
  宗文康这时拄着拐过来,放杯水到茶几上。他脚上仍打着石膏,再有三周才可拆除。尾巴骨新拍了片子,还可看到裂缝。这位置伤不好养,坐椅子坐猛了都会产生压迫,他自己又不太注意,隔三差五碰到就“哎呦”一声。
  宗念端起杯子喝一口,水是温的,冷热兑得刚刚好。又听父亲提醒,“明天大暴雨,多穿点,记得带伞。晚上如果雨大就别回来了。”
  她重新瘫回沙发上,四仰八叉的姿势,笑嘻嘻仰头看他,“老爸,跟别人的爹一比,你简直是天使。”
  宗文康发出一个轻蔑的音节,“我都不拿你跟别人比,你跟别人比老子?”
  宗念大笑,“逻辑满分,孩儿知错了。”
  “快睡觉吧。”宗文康抬起拐杖敲敲她的脚,“坐有坐相,姑娘家像什么样子。”
  这天晚上,宗念梦到母亲。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母亲还是年轻时的样子,长发,浓眉,大眼睛似会讲话,里面偶尔闪着淡淡忧郁。梦里的自己已经长大了,和现在一样,穿条纹t恤牛仔裤和37号球鞋,但母亲仿若还当她是小孩子,牵着她的手走过一条不宽不窄红红的路。路是红的,因为两侧种了鸡爪槭,整排看过去艳丽红火,像在庆祝一件了不起的大事。梦只留存这样一段短短影像,又像画面的拼凑,迅速播放完就结束了。她睡得很好。
  早晨醒来先打了一会鼓,而后到前院主楼后院溜达一圈,与同事们交待些关注事宜,宗念拿把折叠轮椅前往陆河家。现在轮椅做得都很轻便,碳钢车架,透气网布,防爆轮胎,科技的日新月异无时不刻改变人们的生活。她有时看着这些东西都会想,是不是老人们也像院里那几把被换掉的旧轮椅,因为不中用了,跟不上时代了,所以必然被淘汰?
  这想法让她有些悲伤,人和东西都会老旧,可东西没有灵魂。
  没有灵魂就没有感知,东西不知道自己老了,但人能够鲜明地感受到这样的变化,却也无力去追赶那些不断涌出来的更鲜活的存在。
  电梯共有16层,陆河住10层。小区很新,楼下花圃打理的整齐清爽,一株株花草似有用不完的劲头;楼层入口窗明几净,地面一尘不染;甚至电梯边角还有残留的塑料保护膜,楼层间飘散着淡淡的清新剂味道。宗念抵达时已近中午,一层四户,她正寻找房门号时有人从家里出来,约莫四十多岁的大姐,穿法院制服。两人对视一眼擦肩而过——对方拿个文件袋,步履匆匆,很着急的模样。
  这个小区离法院约两公里,大概不少职工选择在此安家。
  宗念找到位置,输入密码,开门进入。
  陆河的家与他整个人留有的印象相当一致,白色墙壁,无主灯的设计,原木色木地板,只配简单家具,奶白色布艺沙发,同色电视柜,靠墙处有一张方形实木餐桌,一眼看过去,明朗、整洁、通透。宗念将轮椅放于玄关鞋柜旁,感受到一股风的力道,随即注意到阳台窗户四敞大开。
  今日天气预报有大暴雨。
  于是给主人发消息,“你窗户开着,我进去关下?”
  等上片刻,没有回复。
  她看看时间,还有四十分钟发车。稍作考虑便脱了鞋,径直走向阳台将窗关紧。而后又去到卧室、客房、书房,确认过所有窗户情况,这才放心。若说什么有趣的——陆河的床头放着一本叫《大问题》的书,副标题是简明哲学导论,书从中间某页翻开扣放,显然已经被读了一部分。法条还不够背的,都开始研究上哲学了,这家伙脑袋里不知又盘着什么“大问题”。
  直至列车抵达上海站,她才收到回复——好,你随便。
  “你随便”这三个字乍一看可算不得什么好话,生气吵架吵不过,你随便;逃避主题有意敷衍,你随便;极尽无奈解释不通,你随便。但宗念理解对方的意思,陆河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他想表达的应该是“你随便走动,我完全不介意”。
  我可真善解人意。她在心底自夸一句,收起手机赶赴排练室。
  除去非也三人,老梁也在。对方比他们年纪都大,年轻时搞乐队,乐队解散跟朋友合开一家演出策划公司,活动、会展、音乐节、品牌什么都做,他自己定位在公司主要“跑跑业务”,换句话说就是靠积攒下来的人脉拉点活。不用打卡坐班,偶尔谁演出找不到鼓手他就顶上,是圈子里公认的老大哥、老好人。
  见宗念到,先将其拉到排练室外,“我听陈允说,新青年你们要演新歌?”
  他应该指的《万圣夜》,宗念点头,问怎么了。
  “没。”老梁支吾一下,“大家朋友归朋友,有些事该坚持的还是要坚持。”
  “什么意思?”宗念皱眉,这番话确实无头无尾。
  “就字面意思。”老梁拍拍她肩膀,转换话题,“正好你来了,晚上ballon演出你去吧。”
  “怎么啦,又意见不合啦?”
  “这段演了两回《情书》,你的歌,我肯定不如你手感好。再说晚上有饭局。”
  “行。嗨,别往心里去。”宗念答应,猜测老梁单独找自己说这番话,又不愿演livehouse,大概率是因为排练时大家有摩擦,毕竟陈允那吹毛求疵的秉性,互相拌几句嘴弄得心情不畅简直再正常不过。
  “走了。”老梁意味深长看她一眼,摆摆手离开。
  主要排的《万圣夜》,有两处细节磨了几遍,没动气,没吵架,大体上还算顺利。大家都是搞音乐的,各自有偏爱的曲风,也有惯性和安全区,既然以乐队的形式去演,自然就有磨合的过程。对此宗念倒看得很开,乐手是为整体效果服务的,个体意见当然重要,可若坚持过了头就变成执拗,把所有人拖入死胡同,那无意义,也不值得。每支乐队、每首曲子、歌,都有自己的气质,她愿意去配合它们的气质,这是作为乐手的职业素养。
  排练结束,大家在楼下面馆匆匆吃了口饭,期间贝斯手说起,要不要晚上ballon演一下试试效果,毕竟《万圣夜》还未曾登台。提议被陈允否决,他要将这首的处女秀留给新青年。大家便也不再多说什么,非也这么多年不温不火,他们的确在等待一个契机去向市场和观众证明自己,这次音乐节在北京,时间节点又与歌曲主题匹配,是个难得的机会。
  ballon是熟场,毫无意外演完,观众反馈依旧热烈。主理人安哥自然在,刚演完便拉过宗念寒暄,“可有日子没见了,听说回去继承家业了?”
  “哪有。”宗念笑,“过渡一阵,休养生息。”
  “上次你在这里,”安哥指指舞台,“有个制作人来了,我特意跟陈允交待好好演,谁知这小子转头演了《情书》。好在效果不错,人制作人还挺喜欢,说这歌细腻,风格能做区分,有爆的潜力。后来我才知道你要离开一段,是特意给你准备的吧。”
  宗念想到那次陈允拉自己手谢幕的场景,脸有些烫。
  当事人这时背着琴过来,问聊什么。
  “八卦。”安哥对宗念一笑,随即做起月老,“你送小念回去咯,这么晚了。”
  陈允“嗯”一声,扬扬下巴打个招呼,“走了。”
  宗念便也道,“走了安哥。”
  “他是真中意你啊。”最后安哥凑近她悄声说了这句话。
  陈允提出要借用卫生间,两人便一前一后往楼上走。家里无人,显然室友又加班未归。一切都是老样子,除去客厅餐桌上有几袋开了包装的零食以及果皮碎屑。正收拾垃圾的功夫,陈允从卫生间出来,见状便帮忙拿过
  湿纸巾擦桌子,边擦边同她说话,“你室友平时都不打扫?”
  “没。我们一起住都是一人一周打扫公共区,她挺好的,可能我不在就也没必要天天收拾了。”
  “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没计划。”宗念想想告诉他,“其实回去这段挺有收获的,感觉在过一种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陈允靠在桌边,双手插进裤子口袋,“怎么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