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屋内剑拔弩张,屋外杨澎泽更加生气,他不过不在府衙几天,这群人就这样在上官面前如此大吵大闹!得罪了这京城来的官,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他推开房门,跨步走进去,那对峙的贺白二人见了府尹,果然有些许瑟缩。
  杨澎泽呵道:“府衙肃静之地,谁许你们在这吵嚷?潘节度使远道而来,扶危救困,尔等就这般在上官面前放肆?”
  一屋的人被他说得蔫不吱声,白主簿也自把椅子扶起来,又坐下了。潘邓看杨大人训完了下属,说道:“杨大人这几日亲自掌管安葬死者,为逝者超度,非徒体劳,抑且心伤。如今一事将结,没歇息片刻,即驰至府衙,理公事不辍,诚吾侪之楷模也。”
  众位同僚也都认同,哪府遇见这种事,也没见府尹亲自去烧炉的,如今府尹如此作为,可见诚心,他们也因此坚信州府会恢复如常,百姓也都因为此事少有微词。
  潘邓又说道:“杨府尹前些天没到府衙,哪位向府尹禀报近日所为之事?”
  文书官说道:“近几日潘节度使整顿州府,贴出告示,声明官府已经击败白莲教叛军,润州府重新归宋,叫百姓各自安居,官府与军队必不叨扰;府衙同时开仓放粮,设立粥棚,又在周围各村县也放了粮。”
  杨澎泽听到这,心下微松。
  白主簿又说道:“节度使还上奏朝廷,免了我们润州一年的税赋。”
  杨澎泽:“!”
  这么快就免了一年税赋,他看向潘邓,没想到此人竟是这般能人!
  潘邓叫人给怔愣着的杨澎泽让了位置,堂中通判官起身,把自己座位给了大尹,自己去了一边。
  潘邓说到:“咱们接着说刚才之事,白莲教一事不能不管,但也不能粗暴地一刀切,润州府中信教的百姓不少,此事不能等闲视之。”
  堂中官吏都看向府尹,杨府尹不说话,他们不敢说什么。杨澎泽见上官问话无人作答,竖起眉毛来瞪了他们一眼,说话呀!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字吗!
  众官吏脖子一缩,府中典史捋捋胡子,说道:“要让百姓不再信白莲教,首先得让他们明白白莲教并非良教,官府也理应教化百姓。府中可以召唤各村保正、乡书进府中,教给道理,再叫他们返回,深入各村各户,用通俗浅近之辞,陈白莲教之罪,颂朝廷恩德。”
  众人听了都以为大有道理,合该如此,只有白主簿不太看好,摇头说道:“不见得会管用,若是白莲教徒能听近道理,也不至于烧杀抢掠,危害巨大。众位可曾去过战俘营?其教众心思窄浅,执拗非常,不是寻常人。”
  潘邓听了说道:“白莲教徒什么时候烧杀抢掠?”
  推官说道:“早在几月之前,就有白莲教徒啸集山林,成群结伙打劫富户,与强盗山贼无异。”
  因他们此时正在深入分析白莲教,潘节度使不问还好,一问这事也有些人品出些不同寻常来,“白莲教不管怎么说,明面上的教义也是惩恶扬善,那些人既然信教信得魔障一般,又为何会违背教义,打劫富户,又攻打州府……”
  杨府尹这时开口说道:“白莲教在百姓之中的宣扬的确实是消除邪恶,死后便能往生极乐,获得彻底的解脱。此鬼神之说虽然荒谬,却有不少人深信其中。于此同时宣扬的白莲教教义还有一条不太广为人知。”
  众人都看向杨府尹,只听他说道:“……是为众人平等,均富贵。教众之内各家有贫困的,便互相帮扶,你家银钱是我家的,我家银钱也是别家的,教众聚集一户,过着平等的日子。”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这教义好生奇怪,“他们要平等便平等了,打劫富户是做什么?要别人也和他们平等?”
  杨府尹点了点头。
  堂内一阵抽气声,这不就是土匪吗!
  潘邓笑了,“要人人平等,也颇有些复古之风。”
  杨府尹猛地看向潘邓,“节度使不觉得惊世骇俗?”
  潘邓说道:“不患寡而患不均,不均就有矛盾,白莲教这则教义确实高明,尔等莫要等闲视之。”
  第139章 愚公移山
  潘邓看着在座的官吏,说道:“……俗话讲‘官无常贵,民无终贱’,诸位许多也是由民得官,岂不是也吃了科举的好处,认同择贤面前人人平等?”
  堂上诸位官吏身家都不贫困,自然体会不到在贫困线上挣扎的百姓的痛苦,如今听了这话都明白了。
  潘邓却话锋一转,“择贤平等却不是人人都能得高位,诸位都是从小苦读圣贤书,科举出身,与一众学子在考场之上拼杀出来,才有了今天之位的。可若有人混淆视听,借以‘择贤平等’之名,要人人官位均等,无才无能就想身居高位,可能让他得逞?”
  贺通判急道:“哪有这样的道理!”
  众人被此话一点,皆有所悟。
  潘邓正色说道:“百姓所望之平等,无非是‘机遇均等’,却有贼人偷换概念,愚民谓之‘结果均等’,怂恿信众抢劫大户,攻打县城,抢夺来到财富却都归他们自己享用,无耻之至!”
  “怎么划分一个人是否是白莲教徒?若此百姓专心生产,只是无田可耕,无工可做,这才啸集聚众,互相帮扶,一旦生活有出路便安居乐业,这便是好百姓;若此百姓有田产有出路,只因好逸恶劳,眼红别人家业,便要与其均等,这便是白莲教徒。”
  众人皆大彻大悟,仿佛眼前重重迷雾散开,做事又有了方向。府中官吏刚想要趁机夸赞潘节度使英明神武,却见节度使大人喝了口茶后,话锋一转。
  “……可若此百姓既无田可耕,又无工可作,生活在润州府城之中,没有一条出路,生活凄惨,政府也没法子改善其生活,诸位可还有面皮断定此百姓是因贫入教还是因利入教,否为白莲教徒?”
  潘邓把茶缸子往桌上一搁,“我前两天走访诸县,见如今百姓生活困苦,有些地方房屋破败,百姓衣不蔽体,当今不说盛世,方腊之前也没有乱局,如何就有人贫困至此,而官府不闻不问?”
  堂上之人被节度使责问,都十分惭愧,府中有一老刑名说道:“禀节度使知,润州府从前十分富庶,此地土地肥沃,又邻江边,往来商贾众多,百姓安居乐业,家家户户谷仓里的粮食今年收的,吃不完要留到明年,等到明年又收两茬,可谓是仓丰民润……”
  “只是近些年来,朝廷征敛无度,光说花石纲一事,不光有家底的大户受损,平民百姓更是动辄家破。润州府紧邻江宁府,虽二地并不同属一路,却也征集力役众多,那江宁府的大官儿管你什么时节?有些百姓春耕之时,还要被征去运送花石纲,待到秋收回来,田地颗粒无收,交不上税钱就只能变卖田产,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那老邢名叹息说道:“此地繁荣乃是百年无战之功,破败却只需一二十年……”
  众人都叹息于此,潘邓却没听他那一长串,而是抓住重点,直接问道:“府中田地兼并一事可否严重?杨府尹上任之后可曾查过户籍田产?”
  那刚才还在哀声叹气的老刑名身影一顿,众人也都僵住,潘邓又问道:“……府中村县可有田连阡陌者?”
  堂中鸦雀无声,就连杨澎泽此时也哑声了。
  潘邓扫视在座每一个人,过一会儿才说道:“诸位官袍一穿,拿着俸禄,高人一等,却不为百姓做主?此时时事艰辛,本官也明白诸事不易,只是世上之事哪有全如意的?诸位都尚且不想办法,叫百姓怎么办?”
  潘邓看着在座垂着头的各位,翻开了自己面前的硬壳笔记本,拿了水笔蘸上墨,说道:“我做如下安排,你们记下。”
  “朝廷免了今年两税,复起就要在今年之间。贺通判亲自带人重新丈量田亩,有庄户死亡的,收回田产,一庄一县之内重新分发;官府再雇百姓修路,采矿,凡来应聘的给足雇工粮食,叫百姓扛过这一阵;主簿官监管商贾一事,扶持府城内外商贾驻府,适当可以发布减免税收的政令,叫他们多提供一些工作岗位,消化府城闲散流民。”
  “三管齐下,务必保证润州府之内,百姓有田耕种,城郭户有处上工,之后严查白莲教,在这以后若再有借信白莲教之名寻衅滋事者,通通不准轻饶!”
  众人接了指令,也有了方向,纷纷应下。只有一人说道:“府中开采矿产之人皆有定数,若是增加人手,咱们采出的矿石怕不好卖。”
  潘邓说道:“不妨事,采矿可多添些人手,前两天本官已去矿区看过,此地正好有白石矿与白土矿,正是做混凝土的原料,我手下有一李掌柜,现已在试验,若是能成,也是个为本府创收提供岗位的法子,明日我会叫他来官府拜见。”
  众人此时也不好问此“混凝土”是何物,只点头应是。
  潘邓说道:“本官还有平乱大事未成,不能在此地久留,过两日大军休整完毕,便要南下,尔等在府中好生经营,遇事不决便写信问我。本官再留一营士兵与尔等方便,千万看顾好府城,若出了任何差池,本官拿你们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