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西门庆放高利贷,并以此为由夺人家宝,本官判,归还画作,徒两年,杖四十!”
  西门庆岂能干休,他狠狠盯着县丞,“我两个签了契约,私下借贷,与当朝法律何干!我不服!我要重新判!”
  当朝法律,犯人不服判决,官府需重新再按流程审查一次,县丞眉峰一竖,“贼骨头!证据确在,老爷依律办案,你有什么不服!莫不是想一拖再拖,不打你不老实!左右,与我打他四十棍,看他还服不服!”
  冯主簿赶紧又上来拦他,“县丞大人息怒,此案既然已经判完,他要不服,日后重审便是,现下还有状告呢。”
  县丞这才收了官威,转头问另一边的王鹏举,“王鹏举,你服是不服。”
  王鹏举长揖倒地,“小民谢大人主持公道。”
  县丞满意地点点头,“潘邓,你即是话事人,你意下如何。”
  潘邓自然也是拜谢,“谢县丞大人为我等主持公道。县丞大人法眼如炬,一秉至公,令人敬佩,小民谢大人做主。”
  县丞微抬下颌,“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冤屈,便一一说来吧。”
  *
  剩下十个人一一诉说冤屈,县丞头脑清明,法理律法如数家珍,一一判定,西门庆心下知道这群人今天就是冲他来的,但官府审案,纵使给他判了滔天大罪,难不成今天便杖杀了他,不说这小小县城,便是州府也没有这个权力当场杀人,纵使是给他判了死刑,也只等晚上县令大人回来。
  西门庆目露凶光,心里盘算着等他出了这县衙如何找这群人算账,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渐渐心慌起来。
  如今已是午时一刻,整整审理了三个时辰,县衙外的百姓来来走走,一直有那么多人围着县衙,他们有的高声叫好,有的谈论案情,还有的失声痛哭起来,哭诉自己被西门庆欺压,如今终于看到恶人受罚。还有的义愤填膺,县衙办起大案,他们在衙门外学着办起小案来。
  “我在县城西支摊卖汤水,原一直在锦荣堂门口,那西门庆讹诈了锦荣堂,变作药铺,一清早去,将我汤锅掀翻。”那汉子露出手臂肩膀,全是狰狞的疤痕,“皮子全烫坏了,在炕上躺了七天,老娘已将棺椁买好,上天保佑才得醒。”
  围观着的人无不感叹,“怎不说与潘小哥听,叫他也带上你,让县丞大人给你讨回公道。”
  “烫伤人,和该判他徒两年!”
  此时衙门内正好审理到了最后一个案件,锦荣堂的胡掌柜掩面痛哭,县丞大人结案,“西门庆蓄意讹诈,谋夺他人产业,致三人重伤,本官判,西门庆将所得全数归还,三人依次赔偿损失,西门庆数罪并罚,杖二百,刺配远恶军州!胡掌柜,你服不服?”
  衙门外一阵欢呼,一个伙计打扮的人却形容癫狂,面目扭曲,“我不服!”
  百姓们惊异,都寻找这个说话的人。
  “西门庆!你这个恶贼!我被你家人打伤,家里无人看顾,老娘已死,你给我老娘偿命!”说着便往前冲。
  衙门外一片哗然,县尉领着衙役赶紧去阻拦,衙内押司官也出去想要疏散人群,但是哪有人想要离开,都想看着西门庆最后会是什么结果,乱哄哄的一片。
  西门庆那颗愤怒的心渐渐冷了下来,如坠冰窟,他慢慢感觉到恐惧。
  “肃静!”县丞大人力呵,“西门庆,今日十二人状告你,本官皆判,本官最后再问你一遍,你服是不服!”
  西门庆已不像之前那样轻松,他渐渐觉得有巨大的阴谋在等着他,他已身陷其中,他听见自己干涩至极的嗓音说,“我不服,冤枉!我要重新判。”
  堂上一片寂静,西门庆度日如年。
  县丞已经将状纸,今日朝堂之上的记录,自己的判词都整理起来。
  主簿则是一脸闲适。
  西门庆看着他们,愈加惊骇起来,他们到底为什么,自己说不服,他们不是应该愤怒吗?为什么会这么平静,好似早有预料……他又偏过头去看向潘邓,只见潘邓仍然是那一副样子,只在他看过来是,微微勾了勾嘴角。
  西门庆突然明白了什么,脑袋里轰的一声响。
  “既然你不服本官判决,按例应当收押再判,可你之罪行深重,随便一条都有徒刑,更有甚者还有流刑。本县庙小,别说是本官,便是县令也没权判决杖刑以上的刑罚,此事甚大,只好即日送你去府城,请府尊陈大人再判了。”
  西门庆目眦欲裂,转身就要跑,他身上还有来时的绑绳,一直也没松开,但就是此番情形,四五个人竟是没拦住他,“放开我!”西门庆面目扭曲,嘶吼着,“你们当我是谁!我认识县令!”又来了十几人将他制住,捆成了个粽子塞进了马车。
  县丞瞧着衙内狼藉叹气,“县尉大人,此事便依靠你了。”
  县尉自然是领命,“诸位放心,必将他送到东平府陈大人面前。”
  *
  十二人联合告状!
  光是县官断案就断了三个时辰!
  还难以断清,发送到府衙请陈大人详断!
  潘邓状告西门庆一案不光是轰动阳谷县,就连东平府的府衙也被轰动了,一干的文吏衙役悄悄放下工作,想看看这个让整个阳谷县衙都出动的犯人是何等凶煞,纷纷来到前院围观。
  前院里主事官正招待阳谷县尉,得知他们一行人是昨日正午从县里往这边赶,夙夜兼程,今早到了这东平府,便问,“昨晚贵县令已归县,你两个没碰见吗?”
  县尉答到,“并未遇见县令大人,想来是夜间昏暗,便错过了。”
  “真难为你们了。”主事唏嘘,“县令不在竟然发生这么大的事,难怪你们县丞要把犯人发到东平府来,这样大的案件,想必他也难做主。”
  县尉附和,“只等府尊大人做主。”
  陈府尹还没到,已有典吏前来拿文书,见县尉从马车上寻找,不一会儿掏出一个箱子来,打开拿出一摞案情。
  “吓,怎么这么厚!”
  县尉双手递过,“上面是县丞大人写的判词,中间是县里典吏官记录,底下是那潘邓告状的状纸。”都已分门别类整理好了。
  典吏官便把这一摞纸都搬回班房,几个同僚一同看起来。
  “借尸讹诈?”
  “夺人家宝?”
  “竟然还聚集家丁,打伤数人!”
  “如此恶徒,怎得之前没报案?”
  没过多一会儿,府尹陈大人便升堂问案了,一众文吏心觉诧异,还不到上衙的时辰,府尹大人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东平府尹陈文昭接到消息就来到了府衙,治下发生如此大案,他还睡得着吗!
  只有阳谷县尉在一旁感叹,心道这西门庆也是有造化,连累的一县官吏外再加个府尊大人为他早起奔忙。
  第14章 东平府
  县衙之上。
  西门庆早已知道他脱身无望,但是当他看见东平府府衙大气明亮,巍峨庄严,府尊大人坐在堂上,神情严肃,左右官员文吏,衙役官差,排列有序,肃静整齐,才真正明白自己已不在那小小阳谷县了。
  陈文昭坐在堂上,看着手里的文书,渐渐的眉头皱成一个疙瘩。
  “西门庆,你不服阳谷县丞所判,有何冤屈?”
  西门庆声音干涩,“回府尊大人话,小人,小人是冤枉的,那潘邓告我讹诈,但我都有契约在手,这还算得上是讹诈吗?是县丞不分青红皂白,竟然不看契约,冤枉小民!”
  如今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听说县令已经归去,只盼望他能救自己。
  犯人不服,只能重新审案,如今告状人不在,府尹陈文昭便退堂,找了勾押,都头去阳谷县寻人,又找了押司官去寻证据,典吏官重新领了状纸,逐条对律,以等待重审。
  *
  东平府案子已开始审查,这边阳谷县令才得知此事,怒不可遏,也顾不得同僚情谊,直接把县丞叫过来问话。
  只可惜士别三日,便当刮目相看,如今的县丞刚刚将罪人绳之以法,正是官威鼎盛,又叫阳谷县百姓爱戴无比,更觉得自己是个为国为民的清廉好官,面对县令的怒火,便也有几分刚正不阿的心性来。
  “县令大人如此包庇那西门庆,就站得住脚不成?这是多重要的时候,全县的官员都等着考课,这个节骨眼上,县令大人要看着百姓闹事?昨日大人不在,没见到一大清早十二人联名报案的盛状,全城的百姓都来围观,众目睽睽之下,叫我如何做?今日他们在这县里得不到伸张,焉知明日不会直接告到府上,到时候才是东窗事发,你我二人哪个得的了好!”
  “你……”
  县丞一脸正气,不容侵犯,“本丞也是为了大人仕途着想,竹口村闹出梁山贼寇已经让府尹不满,如今又有西门庆欺男霸女,扰乱治安一害,到了任满考核,不怕评一个盗贼竞起,部内不治?再叫这顽梗小民上访,怕是再加一个淹延诉讼也该加得,到时评一个下下等,怕是老爷也要到我这位子座一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