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县令瞧了县丞一眼,不知他打的是什么主意,暗暗嫌他多事,却也找了人往那杜家村跑一趟。
  公堂之上鸦雀无声,杜二站在那里呼吸不畅,一直在擦汗,孔目官找了人上堂询问今日王家茶馆发生争斗的始末。
  姚二郎,胡正卿两个识得些字的邻居上堂答对,将来龙去脉一一说了。
  过了两刻钟,那出衙的役夫带了个人回来,正是那杜家村的保正。
  保正拜见了县尊大人,那边孔目发问:“你可认得堂下人杜二?”
  “小人认得。”
  “那杜二的哥哥死了你可知情?可知道那杜二的哥哥是什么时候死的?”
  全县衙的目光集结在保正身上,县令长着皱纹的脸上威严依旧,看向了那个出门办事的衙役;西门庆默默打量,看向保正,衙役,又将目光投向县令大人,县令并未多言只是微敛双目,像是用眼睛点了一个头。
  西门庆心中稍定,又朝着杜二使了个眼色,杜二不知何意,但也不再那么紧张。
  保正赶紧做答:“回朱孔目的话,那人是杜大,和杜二是亲哥俩,早两天死的,那天他在地里除草,天热喝了几口凉水,不知怎的就倒了,再没醒来过!”
  什么?真是死了两三天了!那潘邓说的这么准!他真是有这等本事的!
  堂外有那沉不住气的骂道,“还有什么好说的,这就是西门庆讹诈,要我说根本不用找证人,他西门庆惯会玩这一套,去年城西锦荣斋怎么倒闭的,你们忘了吗?”
  堂外议论纷纷,堂内西门庆惊怒,“你这老儿胡说些什么!你且说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那保正被吓了一跳,看着这个公子哥模样的年轻人对自己随意呵斥,想到自己也是一乡保正,顿觉不快,“早两天死的!大前天晚上死的!”
  潘邓冷眼旁观,“西门官人做什么在公堂之上如此高声,难不成保正揭了你的底,让你诬陷不成,恼羞成怒了?”
  西门庆豹眼环视,发出一点狠意,“兀那小子休要猖狂。”
  潘邓怎么会怕他,“你竟然敢在县尊堂上威胁良民?你借着杜大的死诬陷我家,跑到我店里打砸作乱,毁坏我家家产,操弄死尸,制作假证,搬弄手段,栽赃讹诈,你将大宋法律置于何地,如此为非作歹,横行乡里!是谁给你的底气!”
  “够了!”县尊呵斥,八风不动的脸上也出现了怒意,“西门庆,你可知杜大早便死了?你和这杜二是什么关系,要你做这苦主,为他出头!”
  西门庆感受到了县令的怒意,也听出来了他话里的暗示,便知此时只好自扫门前雪了,他连忙回话,“回老父母,小民不知道那杜大早死了,是杜二找到小民府上,言说王婆茶馆害人性命,又担心自己势单力薄,听闻小民向来慷慨仗义,便请小民同往,一同主持公道。老父母明鉴,小民也是被这个黑心的贼骗了呀!”
  杜二气得浑身发抖,但是看着西门庆看他的眼神,恶毒锋利,他又什么都不能说。
  县令一拍桌案,“兄长身死,你不好好安葬,反倒做出以尸讹诈这等罔顾人伦的丑事!杜二,你可知罪!”
  杜二有冤难申,有苦难言,在县令和西门庆的注视下,只好认了罪,县令乾纲独断,判他徒三年,杖六十。
  衙役把他带下堂去,那杜二被拖着走,看着县衙离自己越来越远,恐惧越来越深,终究忍不住喊了起来:“冤枉!冤枉啊!冤枉!”
  衙役赶紧的把他的嘴给堵上了,只留下都来不及看堂上,一溜儿的回头看他的衙外百姓,齐齐打了个冷战。
  县尊大人断案有方,正是官威愈盛,“潘邓,如今杜二已然伏法,你还有何话讲。”没事赶快退堂。
  潘邓没再说杜二,只是作揖,“草民多谢老父母做主。”
  县尊大人点了点头。
  “草民还要告西门庆无故雇佣贼人十数个,砸了我家铺面,欺男霸女,殴打武大和我母亲,还要抓我家老母见官!请老父母做主!”
  你还有完没完!县令深感麻烦,不由得在心里暗骂西门庆。
  “那西门庆也是受了那杜二蒙骗,砸你家店面皆是因为误会,还有你那邻居,便叫他如数赔偿便是。”
  西门庆也恨得咬牙切齿,“禀告老父母,小民虽如草芥,却也明白乐善好施,嫉恶如仇,砸了那王婆茶馆不过是受人蒙骗,为民除害。”
  潘邓却不理西门庆颠倒黑白的说辞,“县太爷明鉴,小人虽是一介草民,却也知晓法度,那西门庆竟敢擅自带人捉拿于我,此等行径,岂是一介布衣所能为?即便是小人有罪,也应由官府依法行事,岂容他西门庆越俎代庖,行此不法之事?长此以往,焉知这官府是姓赵还是姓西门!”
  阳谷县令被戳中隐秘,大怒,“无知小儿敢口出诳语!”
  西门庆更是惊骇交加,“我何时这样说过,你这小子不要诬陷!”
  潘邓丝毫不惧,抱拳向东一揖“老父母不必害怕,草民速来便知西门庆在阳谷县手眼通天,若是老父母不愿为草民主持公道,潘邓便去东平府找府尊陈大人做主,就是舍了这身家性命,也要为阳谷县除去这一害!”
  去什么东平府!
  阳谷县令简直要脑袋充血撅过去了,这是什么大事?做什么要去东平府!他明天还要早起去东平府交二税本呢,这一趟正还想要上上下下好好打点一番,以待日后考评得优,升个上县,这个节骨眼上来这么一出,他的仕途还要不要了!这小子如此狂妄,竟然敢恐吓上官!
  阳谷县令惊惧交加,怒不可遏,“左右绑了他!拿大棍子结实打!打二十棍!”
  第11章 问潘何所依
  此话一出,衙外顿时议论纷纷。
  一边的县丞,县尉听了赶紧打圆场补救,“大人说得对,此事确实该详查严惩!”
  “若有犯法,绝不姑息!”
  阳谷县令也反应过来,这个节骨眼上更不能出错了,最好是平息了此事,等他从东平回来再判不迟,便也不提打棍子的事。
  不过他也没理县丞县尉,转而看向一边的孔目官,“朱孔目,既然如此,你来说说这事如何。”
  朱孔目也想此事早点平息,前些日子竹口村村民暴乱,打死衙役,纠结同伙上山的事还没个结果,他这边忙的不可开交,现在这个西门庆还仗着自己和县令有些交情,四处惹事,真真是让人一个头两个大。
  他手里拿着文书,“潘邓,既然你是苦主,我且问你几个问题,你好生回答。”
  “第一,西门庆去你家,给你家造成什么损失了?诬陷一事,杜大已经依法处置,若说西门庆打砸了你家店铺,你看多少银钱,叫他赔偿便是。”
  “第二,你状告西门庆欺男霸女,他怎么欺男霸女了,他可是对武大娘子行为猥亵,还是将武大娘子掠回家里?”
  “第三,你状告西门庆殴打武大郎,但是据我所知,是武大郎动手在先,先是一棍削在西门庆肩上,西门庆出于自保,这才动手。武大动手情有可原,西门庆也是自保,念在武大家里贫苦,便使西门庆赔些汤药钱,此事就算作罢。”
  朱孔目其他本事不见得强,唯独活的一手好稀泥,三下五下定了判决,各打五十大板。
  阳谷县令也很满意,快刀斩乱麻,不等别人再说话,“退堂!”
  堂外的哗然通通不管,县令一行人退回府衙,西门庆在一群伙计的簇拥下离开县衙,走之前还冷眼看向潘邓,无权无势的小子,凭你也想斗过我,你等着瞧!
  *
  潘邓打败了西门庆,就像整条街整个县打败了西门庆那样让人高兴。旁人见了他洗清污蔑,破了这个被人讹诈的局,都为他松了口气,至于西门庆,乡亲们也没想着他真会受什么惩罚,毕竟是有权有势的大官人。
  姚二郎笑呵呵的,“潘邓小哥真真是气势凛人呀。”
  胡正卿也满面喜色,“早知道潘邓仗义,今日也是不畏强贼,是我紫石街好儿郎!”
  一干邻居喜气洋洋,看着县里其他街口的人,也生出点自豪来,潘邓公堂怒斥西门庆的事迹,不出半天时间就传遍县城。
  这边潘邓一一拜别了乡亲,回到武大家里,武大支着身子,半躺在床上,潘金莲正端着药碗,服侍家夫喝药。
  “大嫂,招待潘邓兄弟。”
  “武大哥,嫂嫂,自家兄弟,何须多礼,这两贯钱你们拿着,今日公堂上县官亲口叫西门庆赔偿了的,只不过没治他的罪。”
  潘邓便把公堂上的事细细说了,“……可叹县令与那西门庆牵扯太深,竟一直维护他。”
  潘金莲手里拿着银钱,“这已经不差了,潘兄弟,若不是你,怕是他们连钱也不会陪,我们又能怎么办呢。”
  武大郎则是一直抽气,眼里有泪花闪过,疼痛让他说话断断续续的,“潘兄弟,他这一脚踢的太狠了,我已吐了几口血,还似像没有吐完,我听人说,吐血活不长,我没别的念想,就想我武松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