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顾兰泄气的趴在桌子上,“那这是哪儿来的?”
  “昨日和李逢出去买书,顺路从青州城中带来的。那铺子颇有名,这茶卖的甚贵。”刘郊两指敲了敲桌沿,“已经给你备好水,在屋里。洗完澡出来吃早膳。”
  “谁做的?”
  “宣许和陈润,明日就是你我了。”
  顾兰扁了扁嘴,挑帘回了自己屋子。等到她换了日常的裙装,绑好麻花辫儿,再度推开门,就看到远方飞来的白鸽。
  “乌羽——”顾兰在廊柱旁跳着挥手,发尾的红珠随着动作在空中雀跃,她兴奋的喊道,“乌羽,在这里!”
  那是乔河送给顾屿深和范令允的白鸽,每当乌羽归来,就代表着顾屿深写了家信来。
  宣许已经把早膳摆好在了桌子上,正在帮陈润把粥盛出,李逢坐在宋简身边,悄声问道,“为什么白鸽,要叫乌羽?”
  “嘁。”宣许嗤笑一声,“因为是顾兰起的。”
  “这鸽子有点儿倒霉。刚来那会儿被顾兰泼了一身的墨水。”刘郊回想起那时的情形,还是忍不住发笑,“长了好久才长成这模样。你要是有兴趣,等会儿可以去看看,有些羽毛还带着黑。”
  “所以乌羽不太喜欢顾兰。”宋简把那韭菜馅儿的包子推了老远,“且看着。”
  果不其然,那白鸽从顾兰面前扫过,翅膀恶狠狠的扇过顾兰的头顶,然后趾高气昂的飞到了刘郊的肩膀上。刘郊把信件拆下来,乌羽又飞走了,停在房檐下,似是有些好奇一般盯着那新生的小鸟瞧。
  “他们一切都好,大概三日后就能到实州。”刘郊把信看了一遍,总结道,“问青州的情形。”
  众人看过一遍,最后到了宣许手中。他没有犹豫,起身把信件扔进厨房的柴火堆儿里。
  “吃完饭回信罢。”宋简招招手,乌羽又飞到了他的身边。宋简捡了几粒瓜子儿,喂给劳苦功高的白鸽,“好乌羽。”
  吃饱喝足的小鸟嘶鸣一声,展翅飞走了。与此同时,朔枝城中,尾羽上带着一点红的白鸽飞入了凤栖阁。
  沈云想拆下了书信,看到了“景华楼”三个字,眸光稍暗。
  老太医从房中走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默不作声。
  沈云想淡淡的看向他,“没办法?”
  老太医被太后威严压的抬不起头,闻言嗫嚅了一下,颤抖着声音开口,“小人、小人医术不精,回去翻遍了医书,实在想不到太上皇所患何病。”
  沈云想若有所思,“没有病,会不会是中了毒?”
  这正是太医想说的。但是太上皇中毒一事兹事体大,涉及皇家内部的龃龉,但沈云想一直以来对外展示的又是个说一不二野心勃勃的做派……
  无论怎么想,这个最有可能的凶手都是沈云想。
  太医战战兢兢的问,“太后,不若把宋院判……”
  沈云想轻笑了一声,“你和宋平易有仇?”
  太医重新俯下了身,沈云想翘着二郎腿,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她也不说话,侍女为她拿来茶水和话本,又竖起了屏风。
  直让那太医跪够了一炷香,沈云想才像是突然想起还有这么个人一般,冷淡的开口。
  “去给陛下看看,”她声音中没有一点温度,“也给皇后把一下脉。”
  太医冷汗一身身的出,喏喏称是,躬身退下。
  等到人走之后,沈云想恹恹看着窗外的风景,昨夜朔枝下了场雨,今日的御花园中便有一地的落红。春风寒凉,沈云想怕冷,看了一小会儿又关上了窗。
  “零壹玖。”她轻轻喊,身后登时飞下一个黑衣人,跪在地上。
  “彻查出入凤栖阁的人和物,把香料、吃食、用水全部查过,给你五日,结果报到我这里来。”沈云想说。
  “是。”那黑衣人领命,又问道,“陛下那里呢?”
  这一次,沈云想安静了很久。她低眉看着手中那张纸上的字迹,看着“景华楼”三个字,难得心中纠结。
  “……查。”末了,她轻声说,“太医署不知有没有文柳二家的人,太医结果不可尽信,着人去听,来同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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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主,文家的信。”有小厮匆匆忙忙的走入书房。
  书房里的墙壁上挂着“宁静致远”四个字,是前朝大家留下来的作品。小厮走过那块儿刻着“安里斋”的牌匾,把信件双手奉上。
  柳度只是看了一眼,就低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退回去,不收。”
  “这事是文家自己作恶,查到底与柳家也没什么关系,告诉文彦,自己当初手脚不干净,就别怪别人翻出旧案。”
  “文家主似是怨言颇大。”小厮低声说,“家主,文柳二家到底是一脉相连……”
  “谁同他们一脉相连。”柳度落下最后一个字,把笔放在一旁,他对着光细细察看自己临摹的大作,“文家喊破天去,没有证据也翻不起风浪。”
  “他们虽然短视,这一遭也未必就是绝路。文家在西北扎根这么多年,没有那么轻易就被撼动的道理。”
  柳度站起,似是对自己那副字不甚满意,又扯了张新纸来,“至于柳家,新皇上位后,我们的根在朝廷。”
  “朝廷不倒、我们不倒。”
  小厮躬身称是,退出了书房。
  柳度是半朝座师,家中又出了当朝的皇后,正是如日中天风头无两的时候。小厮——柳更看着柳家宏伟的院落,那只老燕似是飞不动了,镇日在树枝上昏睡,反倒是新燕来去忙碌,衔泥筑巢。
  他心中莫名有点儿慌乱,柳更想着文家,想着那句“没有轻易就被撼动的道理。”
  他抬步下了台阶,有一搭没一搭的混乱思绪从脑海中划过。
  “没有被撼动的道理。”——可是即使富庶无量如宣家,不也是短短三月就化为乌有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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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的青州城,有蒙蒙的春雨。
  叶屏坐在雁山里,叶执在他身后,为他撑伞。
  春雨洗净了雁山。草叶,树枝,甚至林中穿飞的鸟儿,满地零碎的石块。乌云黑压压的覆盖着山隘,一眼望过去,是深深的丛林,看不到头。
  将军今日没有穿戎装。叶屏换了一身文士服,绣着叶家标志的青竹。叶执亦然,他肃立在旁,主仆二人恍然间仿佛回到了叶府故里,那些还在书院就读的时日。
  他们在雁山中调查了近两个月,守备军几乎要把整座山都翻过来。吴均来阻止,官府来阻止,而后叶执拿刀拦着将军府门,叶屏挂印,众目睽睽之下脱下了那身将军战袍。
  “那一战,死了我的父兄。”叶屏依然是那副生人勿近的神情,“拦我者,视为同谋。此后,就是我叶屏的仇敌。”
  最后官府没有带走将军印,守备军大多是叶氏余部,依然听他调度。
  但是叶屏自那日起不再戎装。
  他们围绕着那座不知从何而来的监狱安营扎寨,终于在昨日的时候发现了其中暗藏的玄机。
  有个士兵沿着监狱墙壁摸过去,意外的发现了鞋子上的细小土粒向着一个方向移动,叶执听说了这件事情,顷刻就明白了其中存在的问题。
  “少爷,墙壁中应是有一间暗室。”自从叶屏换下了那身战袍,他便恢复了从前的称呼。
  叶屏下令说要砸开,于是就有了今日雨中的情形。
  士兵们挥动着工具,一锤一锤的砸开那腐朽的墙壁。随着白灰与土块渐渐落下,有人敲了敲,听到了回声。同伴沿着那处用力,只一下,就看到了那堵墙出现了一个很大的豁口。
  他们惊喜的看向对方,转头又笑着向自家将军挥了挥手。
  微凉的雨丝中,叶执笑不出来。
  山中雾蒙蒙的,从远方只能看到黑黝黝的大洞。它让人无比恐慌却又让人想要接近,一窥这一处封藏在此十几年的秘密。
  “少爷。”叶执跪了下来,他低声喊着,“让我去看。”
  叶屏站起身来,他难得带了点儿笑,看着身侧陪伴着自己长大的青年,“诗书礼义我都读过,大梁律法亦深藏在心中。”
  “我肩上背着西北三府所有守备军,虽然卸下了将军印,但是我还是这大梁的臣民。”叶屏像是在说服他,也像是在说服自己,“山河犹在,虎狼环伺。我不会冒险。”
  “我只是想要一个真相。”叶屏长身玉立,回首时仿佛还是十几年前七步成诗名动西北的少年郎,“文家有文家的下场,宣家有宣家的冤情。我只要属于我的那份真相。”
  那场仗之前,叶屏是可以任性妄为的边关少爷,他可以随着心意跑自己的马,养自己的雄鹰,写自己的诗词歌赋,甚至在歌楼上一掷千金。
  那场仗之后,叶屏是扛起家族使命与传承的唯一希望,从此他不再是他,他是三府的安危,百姓的牵挂,是朝廷拦住西北十二部落的最后一道铁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