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喜欢到可以罔顾家族的兴衰,罔顾到手的利益,罔顾一切,也要给她寻一个生路。”她说着,“甚至连你,连宣疏那个姑娘,都要留一条道路。”
  “景华楼,哈哈哈哈,景华楼。”李夫人神智已经有些不清楚了,满口胡言乱语,“宣审死的好,你娘死的好,景华楼死的也好哈哈哈哈。”
  “尊卑,嫡庶,一把火药洒下去,只需要一杯小酒,就什么都没了。”
  本来正要俯身去安慰宣许的顾屿深顿了顿,他听到火药二字,骤然想到了什么,转身看向身后同样面色凝重的范令允。
  大梁的火药,是重要的军械储备,绝不可能在百姓手中流通。李逢同他们所说的景华楼覆灭是查到了违禁的药物,他们从别的地方打听而来的也是如此。
  “景华楼覆灭,在九年前。”范令允低声说,“而今看来是她所为。”
  “西北混淆视听,说是药物,从而掩饰了火药的存在。”
  火药,宣家,官府。
  ——九年前的春日,长平关之战,北斗军尽数殉国。
  范令允抬眼看着那疯癫的妇人,眸中冷光如有实质。
  李夫人置若罔闻,仿佛不知道自己在言语之中透露了多大的秘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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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审不是好人,他或许在某一刹那看着文小姐有些喜欢,甘愿施舍给一条路,可是心中到底还是利益大过天去,是个很典型的封建家主。
  送宣疏和宣许也很正常,宣许和宣疏都是嫡出的子女,能给他宣家留后的人。这个里面有没有对文二的爱就很难说了。
  至于李夫人,“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人在笼中,不得不为。
  第76章 渡桥·晒衣
  将军府中难得的迎来了他的主人。
  叶屏坐在院子中面无表情地磨刀,春日的阳光照在上面,发出刺眼的光芒,霍霍的声音起落,森然的冷气连家雀儿都不敢靠近。
  小厮和侍女战战兢兢的守在外面,不曾近身。叶执晨起,就看到了这副景象,他欲言又止,最后无力的拜了拜手,“都下去吧,将军不需要人伺候。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把他当空气就行。”
  “叶府那边。”有个侍女小声道,“听说将军回了将军府,着人送来了人参和鸡汤,说将军平日征战劳累,要补补身体。”
  叶执挑了挑眉,“二夫人还是三夫人?”
  “都、都有。”
  “放厨房吧。”叶执叹了口气,“等他走了之后你们自己炖了拉倒,别让将军看见。”
  叶家老家主有三个儿子,偏生就大儿子家有出息,可惜死在了西北的战场上。自那之后,叶家一直萎靡不振,家里也勾心斗角琢磨着分家的事情,乱的不行。
  若不是当年有叶屏这个长房次子弃文从武挑起了西北守备军的大梁,叶家而今恐怕早也淹没在人海中。
  那另外两家虽说眼光不行,但是眼睛却是高于顶,自觉是叶屏的长辈,妄图用“关心”这种方式来让这位将军正眼相待,好给自己的儿子搏一搏前程。
  开始在叶府,后来追到将军府,叶屏烦的不行,索性住在了守备军中。
  叶屏的生母还住在叶府中,一时也没法割席,这么多年叶执陪着这位公子,有的时候也觉得所谓亲情更像是一道枷锁。
  几个小厮和侍女面面相觑,最后行礼退下。叶执走入了院子中。
  满庭春色都压不住叶将军眉眼中的寒意。他看到人来,冷冷的抬眸,“还没到?”
  “将军。”叶执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这事儿本来就不合章法,文家而今虽然在风口浪尖上,但到底还没有败落,高低是要给个面子的。”
  “杀父杀兄。”叶屏还刀入鞘,发出“铮”一声清响,话语中是掩盖不住的杀意,“不共戴天。”
  叶执坐在了一旁,给自己泡了杯茶水。将军府中久无主人,也不常用茶,好茶要么送到了叶府,要么被那些小厮侍女瓜分,剩下这么一点粗茶,喝了两口,叶执也喝不下去了,悉数泼入了花园里。
  “将军,您有确凿的证据么?”叶执无奈的说,“没证据可不能瞎说。”
  “等人来了我要细问,不信找不出蛛丝马迹。”叶屏本来就生的随父亲,少时读书写字还显得柔和些,自从入了守备军,这些年越来越像一尊沉默的杀神。
  “吴均和宋简在外面,还带着两位小友。”叶执没再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赏纱会中那其中一位小友救了吴大人,吴均给他脱了奴籍,在您这儿过个明路。”
  “剩下两位是宋大人和他的小药童,昨天叶府那边请他给夫人公子小姐们看了看,想来是专程来说明情况的。”
  叶屏有些烦躁,“这些事情你自己做决定就好,吃白饭的么,事事都要过问。”
  丫的早晚辞职,爷不干了。
  叶执一边笑着告辞,一边在心中暗骂。
  他出了正院,勾起的嘴角立马平了下去,一脸生无可恋的社畜味儿,到了客舍,呼了口气,又挤出一副和善的神情,给叶屏擦屁股。
  “将军今日有些身体不适。”叶执作揖道,“吴大人,宋大人,怠慢了。”
  随后他抬起头来,一脸歉意的说,“若是二位大人不忙,中午我设宴招待如何?”
  “大可不必,我就来走个过场。”宋简也是官场上的棒槌,闻言直说道,“将军有恙,我回去便罢,不必劳烦。”
  吴均有些为难,不肯离去,但是李逢有眼力见,也躬身告退。
  宣许站在宋简身旁,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仿佛二人从未相识。
  三人出了将军府,宋简叹了口气,“还以为能探探叶屏的口风,没曾想这人无礼成这样。”
  宣许也有些可惜,“客舍里的茶都没有乔大帅家三分好。”
  李逢走在最后,嘴角有些抽搐。
  好像你俩十分有礼一样!
  宣许几日前从牢狱中回来,失魂落魄了一阵,第二日便拉着那位有眼疾的公子人间蒸发了几天,回来之后又是那个混不吝的混账宣许。
  陈润和刘郊对李逢说不上讨厌也说不上喜欢,两人有情商,不戳人伤口却也不曾交心。顾兰对李逢则热情许多,不过她聊的话题都是李逢不敢聊的。
  什么“你喜不喜欢我兄长。”这种直白且疯狂的话题。
  李逢有的时候觉得疑惑且讽刺。
  范令允高了顾屿深快一头,却喜欢稍稍弯着些腰然后低头,把自己凑近他的肩头听人讲话。顾屿深习惯了,没感觉这动作有多么亲近,但是李逢从风月场中滚过,很容易就能明白这个举止背后的内心。
  “我是他的。”我甘愿向他俯首。
  “他是我的。”不准任何人觊觎。
  范令允把人藏在自己身躯的阴影中,低头看人时,眸中总是带着轻浅的微笑,仿佛天地之间只有眼中那一处风景;可是抬头看向他人,尤其是他人试图越过顾屿深身边那条安全线时,太子殿下抬眼,神情未变,却让人无端感受到威胁与恐吓,不敢再近一步。
  这个情况几个孩子早已心知肚明,从明光城中就是如此,不过五年未见,久别重逢,殿下疯了许久,愈发病入膏肓。
  李逢初次见时却是由衷的心惊许久。
  顾屿深是个很好的人,他有一种从骨子中渗出来的慈悲。只要站在他身侧,就仿佛能够心中安定。若非如此,李逢也不会在仅仅见了几面之后就把一切和盘托出。
  至于其他,李逢再不敢肖想。
  一阵骚乱,打破了李逢的神思。他还愣着神,宣许就一把揽住他把他按到了地上。只听到两声弓弦响,李逢脑子磕的狠了,登时一阵嗡鸣,紧接着就是浓郁的土腥气。
  他含了一嘴的灰,却不待反应,宣许和宋简把他拉到了树的后面。
  等到李逢眼前再次看清景色,就看到囚车粼粼而过,留下了一地血痕。只见树梢之上像是有风掠过,枝叶轻颤,几个黑影无声无息的到来,又无声无息的离开。
  押送的官兵怒骂了一声,从背后取出了长弓,随手捡起地上的箭,拉满了向着抖动的树梢上射去。“嗖”一声响,惊起群鸟飞起,空中落下血迹,可是人到底没有留下。
  “去林子里面搜!”那为首的喊道,“有东西被打下来了!!”
  然后他飞身上囚车,打开了门,一把拽起里面一身鲜血的妇人。有箭穿胸而过,几乎把这个瘦弱的女子钉在囚车的木板上。
  “说!我为你讨一个公道,为你宣家讨一个公道!!”那头头说,“你所言有没有证据,证据在哪儿?!”
  李夫人已经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她艰难的喘息着,颤抖着手,沾着鲜血在那人衣衫上写道。
  两个歪歪扭扭的字,“雁山。”写完这两个字,她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脸色陡然灰败了下去。
  林子里惊飞的群鸟声,树叶抖动的沙沙声,官兵们相互的呼喊声,还有那头头的问询声,在那一个瞬间,李逢什么都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