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能不能盼我点儿好?”范元游把头枕在妻子的肩头,小声说。
  沈云想挑了挑眉,食指勾起了那人的下巴,让他被迫仰起头来,随后道,“你可是我辛辛苦苦抢过来的压寨夫人,八抬大轿抬进来的,聘礼铺了十条街。而今还有几分姿色,可别轻易死了。”
  范元游轻声说,“要是死了呢?”
  “我找七八九十个男宠当你的替身,以示对你的怀念。”沈云想镇定自若地说,她起身推开门,已经有侍女和内宦等候在外,“感恩戴德吧,范贵妃。”
  还没等范元游琢磨清楚为什么是贵妃而不是皇后,女子已经出了门。
  若水寺在朔枝郊外,河水的尽头。马车走过依依杨柳与灼灼桃花,停在了这座古老的寺庙门前。钟声敲响的时候,沈云想正好下了车来,看到了门前等待许久的范令章。
  门开着,方丈提前得了消息,恭恭敬敬的等在寺院中的松树下,只是范令章不曾入内。
  沈云想不入若水寺,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她在寺院门前端正行了礼,随后看向身边静默站立的帝王,“不进去么?”
  范令章摇了摇头,“无所求,今年就算了。”
  “行吧。”沈云想冲着方丈挥了挥手,表示走完过场了他可以跪安了,然后就对范令章说,“一起走走?”
  朔枝城春色好,流水断桥,鸟鸣幽幽。虽然是轻车简行,天子所行之路上也是不容人造次的。范令章陪着沈云想沿着河岸慢慢的走,太后依然有着少女的心,捡着路旁的野花,拿草叶编织着花环。
  自己一个,范令章一个,还有一个留着给金屋藏娇的范贵妃。
  “你长得约莫要比你兄长高。”沈云想给人戴好,仔细端详了许久,然后垂下眼说了一句,“过几日,该是他的忌日。”
  这个话题并不欢快,范令章也垂下眼,低声说是。
  “一别近十载,他可入梦中?”
  流水声不断,范令章难得没带君王冕琉,他的玉冠别着花环并不舒服,却也不肯把花环摘下。听闻问话,他安静了很久,才答道,“未曾。”
  “果然,跟他爹一个德行,长得一副风流多情的样子,却是个薄情寡义的人。”沈云想叹了口气,偏头瞥了范令章一眼,“说来,我给你哥讲过一个故事,却好像一直忘了给你讲。”
  “……什么?”
  “你爹打天下的时候,我曾经有过一柄刀。”沈云想说,“当时传的神乎的很,说得了这把刀就能的天下,还说这刀有灵,会认主。”
  “的确,奇奇怪怪的,我做了个梦,梦中梦见自己所向披靡,正爽着呢,被你爹吵醒了,醒来的时候,就看到桌子上出现了那把刀。后来我用它切菜砍柴斩宵小,挺幸运的得了天下。”沈云想笑了笑,说到这里,她问了个问题,“你猜猜这样一件神兵,你为何从未见过?”
  范令章不知道,范令章答不出来。
  沈云想随手撩着奔涌的河水,像是唠家常一样,“我走上宝座的当天,就把它烧了。亲眼看着它变成了废铁,丢进了河水中。”
  “我不知道那些传闻从何而来,不知道是真是假,不知道他人如何看待这柄神兵——我只知道,它能助我斩首他人,也能助他人斩首我。”沈云想站起身来,把手上残留的水渍随意的擦了擦,眼神中带着寒光,看向范令章,“野心勃勃对皇子或是君王来说从来不是坏事,但是优柔寡断不是好词。”
  “十五岁,你是少年登基,的确年岁过小,但是从入主东宫那一日起,天命就落在你的身上。”沈云想淡淡的说,“老二,你是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之下,皆是供你驱使的刀。”
  “这个世间只有两个地方是公平的,一个是绝望,一个是权力之巅。绝望之中人人都是绝望的奴隶,但是当你坐在高位,出身,过往,都应随着权力的到来而湮灭。家畜、野狗或是乱臣贼子没有什么不一样,史书由胜利者所书写。”
  沈云想说完这话,就像那一日在凤栖阁的锦鲤旁一样,转身离去。只剩了少年天子一个人站在春风里。他觉得母妃意有所指,但一时又混沌一片。
  他摘下头顶的花环,掷到了河水中,看着零落的花瓣随着河流远去。
  “可是刀已经伤了我。”范令章脸色苍白,“如何再为我控制。”
  另一头沈云想回到马车上,经过了天子车架。略微顿了顿脚步,眯着眼看向随行的内宦。
  “你是哪位?仿佛从未见过。”
  那内宦立刻慌张的跪拜,“奴才唤德才,三年前选在御前伺候。”
  沈云想“哦”了一声,什么也没说。直到了自己的车上,走出了十几里,才有人掀帘入车。
  “小姐。”那人说,“的确是三年前选在御前,由文家提携。往常不出宫的,不知怎得今日随行陛下身边。”
  “文家?”沈云想笑了笑,“那杀了吧。尸体扔去柳府门口。告诉他们,别一天天想着把手往凤栖阁伸。这种别有心思的内宦,以后若是碍着我的眼,见一个杀一个。”
  那人没有置喙,只领了命令,将要翻车离去的时候,沈云想又想到了什么,随口说,“叫零卫那些人去西北。”
  “可有具体命令?”
  “去找找他们的大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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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屏亲自劫了那罪妇的事情闹得大,叶府几日没有动静,只剩了叶执在外面焦头烂额的擦屁股。但是一己之力如何堵住悠悠众口?前几日城内疯传的谣言经过那刑场一遭,早已不可控制。
  甭管宣家此时是否有疑,文家经过赏纱会那一场火,无论如何也洗不清了。更何况之后文彦几度登门,即使叶执放了人进去,叶屏也把人拒之门外,一眼不见。
  “让他滚。”叶屏冷声说。
  “将军,怎可听信一面之词?”叶执好生相劝,“说不定是那妇人走投无路捏造的说辞。她空口白话,如何能轻易相信?”
  厅内安静了很久。叶屏才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是信她,是信我自己。”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军师,眸中像有冬日的雪。
  “当年的叶家,我匆匆继任家主,家中乱,外面也乱,我如今才意识到,这桩案件与其说是我们主审,倒不如说是‘文家柳家主导’的主审。我们要查军粮,碰巧发现了雁山中山匪的老巢,碰巧发现山匪藏匿钱财和军粮的地方,碰巧发现那山匪竟然认识宣狗的人。”
  “……这不应该么?本来查到山匪,接下来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应该么?”叶屏说,“可是既然在雁山,既然在清淮府,怎么会遗漏了最关键的一环。”
  话至此,叶执骤然一愣,想通了关窍。
  宣家当年在清淮府是首富,但是当时的文家可是清淮府知府。此案过后,宣家彻底倒塌,但是文家为何能干干净净分毫不染。
  “分明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我这么多年都没有想到。”叶屏低声说,“我们剿匪这么多年,如何还能在雁山上发现一处从未见过的牢狱。”
  “叶执,如果你是山匪。你会把人抓住了,关在狱中么?”
  叶执说不出话,雁山山匪的做派一向简单。抓人,劫财,杀人,埋尸,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这人得留着。”叶屏说,“我要拿她向文家和它背后隐藏不发的那个身影,要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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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属都是难当的。
  姚近、叶执和李逢三个社畜一见面,就觉得相见恨晚。
  一个上司是乔河,花花肠子没完,闲着没事儿干就拿着公用的白鸽写酸诗。
  一个上司是叶屏,整日一张棺材脸,却还小性儿,就因为饭里有香菜就能生一下午闷气,情商基本上为零。
  一个上司是顾屿深。“隔几日随机在衙署里刷新太子殿下或是陛下。”李逢老神在在的说,“我上司时不时闹个矛盾,整个大理寺都跟着遭罪。”
  “闹矛盾的时候,”他痛彻心扉,“到了放值的点,他不想回宫,于是就在大理寺里耗着。”
  “他不走,我们敢走么?”李逢痛诉道,“陛下能不能稍微懂事一点,别老惹人生气……”
  第75章 渡桥·线索
  宋简把契书放在了桌子上,“喏。”
  李逢接过来,伸手就要把它移到一旁的火焰上。被顾屿深拦住了。
  “想明白?上了这条船就下不去了。你跟着吴均或许未必大富大贵,但是终究有一条活路,但是跟着我们,一招不慎,便是粉身碎骨。”顾屿深把那张薄薄的纸页压在桌子上,“李逢——遇之,你想清楚。”
  一时屋中无声,只有范令允接过远方而来的白鸽,白鸽扑扇着翅膀,落在了桌子上。
  是乔河的信。
  李逢顿了顿,最后冲着顾屿深微微笑了笑,“她那一嗓子,把宣家这事儿彻底闹大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