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陈润看不见,自然猜不到宣许这番心思,只觉得这混混从被明光捡回来之后就养的越来越像地主家的傻儿子,没啥脑子脾气还大,一天天嘴碎的要命,十句里还掺着七句假。
  尤其是今日,不知道又抽了什么风非要去看行刑。顾兰宋简刘郊昨日来问的时候还没同意,今早起来就变了卦。逛街逛了一半掉头就拽着人往回跑,然后气喘吁吁的登上顾兰所在的马车。
  “不是不来么?”顾兰对自己丧失了马车独占权十分不满,“我们茶楼都没订你俩的位子。”
  “用得着你掏钱?”宣许臭着脸挑眉道,“爷有的是钱。”
  “都月光了哪儿来的钱。”陈润被他这一天天扯来扯去的搞得头疼无比,“你梦中的钱么?”
  等到三人到达茶楼,行刑台下人满为患。几个人像是又回到了末柳城的中秋,挤了半晌才找到自己的位子,宣许和陈润浑水摸鱼坐到了那张小桌子旁边。
  位子在二楼,打开窗就能看到街市。
  看着那摩肩接踵的情形,顾兰有些不解,“哇这血淋淋的有什么好看的……要不是哥哥让来我才不来。”
  “大多数是看叶将军的吧。”刘郊把糕点放在她的面前,笑着说,“叶将军临危受命,弃文从武,少年成名,百姓们大多有些期待。”
  “等会儿得赶人的。”宋简老神在在的说,他在朔枝和东南呆的久,什么都算见过,“乔河以前干这事儿,都得找人把那些孩子们驱散。说是容易梦魇。”
  闲聊之中,陈润发现宣许一直没有说话。那碎嘴子今日像是被人下了哑药,只靠着窗看着楼下,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楼下突然一阵喧嚣,是囚车来到。陈润紧邻着宣许,感受到那人瞬间紧张起来的心绪。
  马车粼粼而过,有人扔菜叶子,有人吐唾沫,叶屏一袭绯色衣衫高坐台上,出来的时候百姓又是一阵沸腾。
  在那最后一辆车马出现的时候,宣许抿紧了唇,却又好像突然松了口气。顾兰和刘郊好奇,凑上前去看,宣许就退到了后面,让出了位置。
  “到底怎么了。”陈润摸索着递上一杯热茶,低声问道,“你今日神思不属。”
  “我以为自己再次见到她,会怨恨,会愤怒。”宣许低低的笑了笑,“可是刚才看到的时候,却惊觉心中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甚至连幸灾乐祸都没有。”
  “她杀了我的母亲,又差点儿害死我。可是我如今看她,却并没有仇恨,反而在想,她也深陷在宣家的泥淖中无以脱离,身不由己。”宣许怔怔地,“我不知道这是对还是错。”
  “从情理上来讲,我该恨她的。”
  陈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没有经历过这些,到底不能感同身受,最后也只能叹一口气安慰道,“都过去了。”
  正当这边的两人窃窃私语的时候,楼下又是一阵喧嚣。
  李夫人带着重枷,眼神扫过泱泱人群。这人群中有泥中的蝼蚁,有天上的日月。她一双桃花眼眨了眨,底下的人群或是咒骂,或是调笑,总而言之,都是作践。
  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
  真正到了这里,她忽然没有了一点恐惧。对生的恐惧,对死的恐惧,在看到同伴一个个血洒刑场之后,在听到人们一声声的讨伐之后,突然全部消失不见了。
  她耳边只剩了临别前李逢那一句“娘。”
  瓢泼的鲜血在她眼前像是一根根利剑,捅穿了这青州城渺远的天,又像是砖瓦,一步步累就,直达朔枝城门。
  她倏尔看见那砖瓦下的白骨,倏尔看到那利剑上附着的亡魂,倏尔看到李逢跪倒在通往朔枝城的荆棘之中,再不能前行。
  突然间,李夫人笑了起来。她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力气,在重枷之下甩开了那些押着她将要行刑的刽子手。然后跪倒在高台下,却不曾弯腰。
  她一双桃花眼,眸中带着闪烁的星火,直直的看向叶屏所在的方向。
  “我是宣家妇!”她用尽力气,歇斯底里的喊道,“叶屏!你被奸佞遮蔽了眉眼,放过了自己的仇人!!”
  “你的父兄还在地府喊冤——喊这湛湛青天,不照凶邪啊!”
  高堂上的叶执心中暗道一声不好,顾不得其他,连忙走出要去拦,可惜叶屏先他一步。这位少年成名的将军红着眼眶,拔出了腰间的刀,指向了刑场中跪着的李夫人。
  眸中泛着孤狼一样的冷光。
  “你说——什么凶邪?!”
  --------------------
  <鲛绡>就到这儿啦,明天是<渡桥>,把当年的长平关彻底解决。
  顾兰是个风流人。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顾屿深对这些一直没有什么真切的感受,直到他亲眼目见。
  那一年青州城有人要赴京赶考,顾屿深路过西北,正好去看顾兰。然后就看到了长亭之上,顾兰和那小公子执手相看泪眼,依依惜别,顾兰买了一块儿上好的玉,给人系在了书箱上。
  顾屿深以为这回是真的动了心思,看着自己那块儿玉佩还好生追忆了一下陛下的纯情年代。
  没过几日就看到顾兰身边又有了旁人,她又找了个玉赠予他人。
  ”……你这玉算什么到底?”
  “定情信物啊,不明显么。”
  “跟谁学的?”顾屿深皱眉道。
  “范令允。”顾兰从善如流。
  第74章 渡桥·杀刀
  坊间传闻:当朝太后好奢靡。
  首饰要最顶级的红玛瑙和翡翠,字画要穷尽天下珍藏,室内的熏香都要最为昂贵的冷香,衣衫是金线织就,稍有不顺心的就直接撕毁扔掉。
  文人墨客口诛笔伐,朝中重臣日日弹劾。
  沈云想都不在乎,她也不管那些流言蜚语,不在意那些口舌之争,实在扰的她烦了就去朝会上走一遭,说一句,“那咋了?”
  大臣们生气,恼怒,却又拿她没有任何办法。人们嫉妒她的地位、才华与容貌,却也无法否认这大梁江山的稳定,处处都有她的身影。
  当然,有恨她的,也有爱她的。
  爱她的地位,才华与容貌,却无一例外,独独不爱她的性别。
  “如果沈云想是个男子,该多好。”
  这句话,范令章从小听到大。
  小的时候,他会恼怒,愤恨,甚至要上去跟人拼拳头,争辩他的母后就是天下最好的人。可是长大了之后,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父母的名头压在身上,他又永远抬不起头。
  那些被命运操纵喘不过气来的黑夜里,那些权贵一手遮天掠夺皇权的岁月中,他看着那些曾经在沈云想身下俯首的臣民逐渐高傲的仰起头来,眸中的尊重逐渐被轻蔑所取代——
  即使心中知道是错误的,范令章也忍不住去用性别贬低沈云想名副其实的功绩。
  “她都能做到,为什么我不行。”
  范令章常常午夜梦回,出了一身冷汗。他看着寝殿外的明月,拳头紧握,将将要握出血来。可是看向身侧侍寝的嫔妃,却又被迫松下力气,沉默的点燃四周的烛火,一夜不眠。
  当今陛下年方二十四,于及冠时娶妻。沈云想和范元游向来主张孩子们自主成长,所以范令章说娶柳家女,便娶柳家女。
  只有成婚前夕,沈云想为他带冠,轻声问了句,“是两情相悦否?”
  范令章跪在地上怔了怔,随后抿唇低声说,“是。”
  范元游在另一侧,烛火幽微,安静了许久才说,“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老二,我和阿想到底希望你幸福。
  “最后问一次,当真是自己要娶柳家女?”
  “是。”范令章叩首,没人能看清他的神色,知晓他几乎咬碎了牙才再度回答,“是我要娶柳家女。”
  帝后大婚是一个节点。
  一个世家彻底占据朝廷话语权的开端。
  沈云想和范元游说不理政,就不理政,就算天塌下来了,只要凤栖阁中安然无恙,朝堂上发生什么事情都与他们无关。柳家靠着姻亲关系牢牢把守住了后宫,在几年中风光大盛。
  范令章白天看着心思迥异的群臣,晚上回去同柳姑娘同床异梦,他的性命悬在世家言语之间,不知身边人究竟是正是邪——
  原来这就叫孤家寡人。
  皇家有定期拜谒若水寺的习惯。凤栖阁中范元游病的愈发重了,起不得身。只是他还执着的给沈云想束发描眉,由于病中手抖,描眉描的歪歪扭扭,他要擦掉重画,却被沈云想握住了手。
  “挺好看的。”沈云想揽镜,仔仔细细的看过,“甭画了。”
  “不好看。”范元游低声说。
  “你以为自己以前画的水平很高?”沈云想讥讽道,“你就是个铁打的手残党。得亏我天生丽质,要不然而今那街坊中都不敢传我是个红颜祸水。”
  范元游抿了抿唇,有点儿委屈,“我能不能一起去?”
  “免谈。”沈云想给自己挑了个翡翠耳坠,“别死半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