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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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枝城,凤栖阁。
  沈云想蹲在御花园的池塘边,握着一把鱼食,一点一点的往里面扔。水中万千鱼儿摆尾,向着那零星的佳肴涌去,甚至不惜撕咬。她看的兴味盎然,又洒了一把来,那些鱼儿像是吃不饱一样,一把又一把,始终没有停下争抢。
  太后不喜欢有宫女或是内宦随行,所以范令章过来的时候没有惊动他人。
  当今天子时年二十四,面容更近父亲,不似母亲的长相那般有攻击力。
  范令章见了人,俯身行礼,但是沈云想恍若未闻,始终没让他起身。约莫过了一盏茶,范令章身上的冷汗都出过一轮,太后才仿佛如梦初醒一般把九五之尊扶起。
  “神色不好,最近又做噩梦了?”沈云想拉着他的手坐在一旁,“宋太医前几日去了西北,倒是不太方便。”
  “西北”两个字一出,范令章本来就没有什么血色的脸又添了几分苍白,他轻声问,“母后知道西北最近的事情么?”
  他从坐上皇位起,没一天是自由的,四大家族的起势非他所能控制,而今范令章坐在高堂上,只觉得自己是笼中鸟。虎狼在外,日日想着要叼住他的喉咙,放血食肉。
  沈云想恍若未闻一般,面不改色的把最后一把鱼食洒到了池塘中,水里又是一阵翻腾,许久才归为平静。
  “你说我这一次次的喂,分明每一次都是足够他们吃饱的,又为什么还要争抢?”沈云想拍拍手,挑眉说道,“真是有意思。”
  范令章看那水中的鱼,有胖有瘦有大有小,把母亲的话在心头绕了一遍,才试探性的问了一句,“因为……不患寡而患不均?”
  听闻此言,沈云想笑了,笑的花枝乱颤,步摇下的小金铃铃铃作响。
  “非也。”她用了很久才停下了笑,看着自己的二儿子,认真的说,“只是锦鲤和人一样,在某些环境中,永远不知道饥饱。”
  范令章心头微动,抬头有些怔愣的看向自己的母妃。
  可是沈云想还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一样,蹦蹦跳跳的过了廊桥,冲他摆了摆手。
  “你爹还在凤栖阁,我不放心他。改天再聊。”
  悠悠晚风,很快就只剩了天子一人孤立在水榭中。宫人见天色已晚,小心翼翼的前来相问,只见这位年轻的陛下在风中闭了闭目。
  “锦鲤如人。”范令章重复了一遍,低眉苦笑,“无以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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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我们想起这个扔在角落几十章的人物——范大花是有弟弟的!
  李逢是真·全村儿的希望。
  高考加油!(对,我昨天记错了,我以为6/7考,然后今天焦急的等待作文题目,才惊觉是6/8才考……)
  第73章 鲛绡·刑场
  行刑的那一日,是个晴天。
  即使是西北,春日的风也是柔和的。长平关之战后,朝廷在青州、博州的恢复上花了大心思,背靠着雁山,青州城有花有柳。
  行刑的时间一如既往,定在午时,行刑台在菜市口,所有人都能看到。叶屏难得没有一早就去军营,他打马过街,最后停在了行刑台旁。
  百姓认识他,意欲躬身行礼,叶屏只是摆了摆手,免了这些俗礼。他入了官府,随行的军师偏将很久才跟上,有人手里提着一束干肉,有人扛着一筐青菜,军师也是叶家出身,叫叶执,最为滑稽,一手拎着豆腐一手提着酒,剩了几根手指还夹着俩鸡蛋。
  “还回去,也好意思。”叶屏扫了一眼,淡淡的说道。
  “只怕是还不回去。”叶执把东西放下,笑着说,“收下就收下了。百姓几百辈子也未必见一回将军,东西不多,可贵的是心意。”
  叶屏除了披风,冷声说一句,“不需要。”
  叶执面上的微笑不变,心里骂了一句死木头。可是最后还是舔着脸上去,“将军,军民和乐,才能所向披靡。”他笑起来眼睛微微眯着,像是山头的野狐狸,“夫人在家中,前几日还记挂着紧,日日为您祈福,若是知道……”
  “行了。”叶屏不耐烦的再度摆了摆手,“等会儿去道谢,东西别留在将军府,送去给老家那边。顺便托人向母亲说一句,我在边关很好,让她老人家莫要挂怀。”
  “得嘞。”叶执心中松了口气,“那将军,我去看看押送那边,您看着点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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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托宋简的关系,临行前,李逢在顾屿深的陪同下前去看望了那些“山匪”最后一面。
  比起城中,郊外里,反而春意更浓。初生的草,茂密的树林,以及混在一片新绿中,点点的春桃和梨花。
  狱卒得了命令守候在远方,李逢带着一身的斗笠,看向了囚车中的同道。
  顾屿深陪在身边,随他慢慢走过。囚车中有凌乱坐着的汉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裸露的肌肤上还有血污与鞭痕——律法中写明的体面因着叶屏个人的喜怒,并没有施予这些无权无势却又作奸犯科的人。
  看到有人来,这些昏沉的人睁开眼,目光中带着绝望,可是李逢走过时,又化作了不肯熄灭的火。他们没有说话,仿佛不认识这个人一样,还有的汉子故作下流的舔了舔嘴唇,骂了句“小白脸儿。”
  顾屿深低声说,“狱卒不在,叶屏远在青州城中。托的是东南的名号,这里无人敢窥探。”
  于是顷刻,那些龌龊脏污的词汇就消失在了风中。
  李逢摘下兜帽,看着这些复又沉默的牺牲者。没有什么犹豫,俯身跪了下来。
  清晨的阳光透过树隙,在地上形成一个又一个重重叠叠的光点。那些光落在跪着的青年身上,随着他春风中虔诚的三拜不断变换着位置。
  “今日诸君死,明朝青天来。”
  李逢磕头磕的实实在在,起身的时候额上一片红。他大病初愈,脸色有些苍白,但是声音却清晰非常,足以穿透那些晨鸟的鸣唱。
  “一诺千金。”李逢说,“你们的名姓,记在我的心里,祸不及家人,他们都会有更好的未来。”
  顾屿深揣着袖子站在不远处,听到这句话一时有些恍惚。他想起这一辈子雁山中的初见,想起上一世茶馆中的一瞥,身份迥异,性格有别。
  所幸人心如故,不曾寸改。
  那些汉子怔愣着,有人用手捂住了自己发红的双眼,有人颤抖着唇,想要伸手摸一摸这个孩子的发顶,可惜囚车阻隔,最后只能徒劳的喊一声——
  “逢哥儿。”
  李逢脚步顿了顿,随后重新拉起了兜帽,向前走去。
  囚车的最后,关着本案的“主使”,那个风情万种的妇人,妇人姓李,是李逢的亲生母亲。
  与往常不同,而今这位惯来喜欢卖弄姿色的夫人却端端正正的跪坐在囚车里,抬眼望向眼前人,与李逢对上了视线。
  “既然不赞同,何必入这一局。”李逢闭了闭眼,“母亲,你可以在青州城一辈子,性命无虞,衣食无忧。”
  顾屿深以为她会说一句,“父母之爱子。”
  可惜等了许久,料峭春风中,她只是叹了口气,然后有些感慨的看向了远方一角的天空。
  “你就当我找死吧。”李夫人说,她低低笑了开来,那双同李逢如出一辙的桃花眼荡漾着世间最好的风景,透过这个微笑,所有人都能猜想到她年轻时的风采,“活得够久,也够累,够无趣。”
  “好不容易发现了这么一桩有意思还可以找死的事情。简直是上天给我的运气。”李夫人笑着说,她靠在囚车上,慵懒的看着李逢,随口相问,“下一步,你又要作什么死啊?朔枝城好不好进?”
  “诶,我听说,赏纱会上来了俩朝廷的官?年纪大了不好行那事儿吧,不过照你这姿色,入了朔枝倒是问题不大,然后再被当个物件卖给他家……”
  眼见得话题往下三路去了,顾屿深皱了皱眉,但是他偏头看向身边人,李逢只是平静的看着自己的母亲,轻声喊了一句。
  “娘。”
  李夫人的话音戛然而止,她有些怔愣的看向自己的儿子。
  “娘。”李逢又喊了一句,随后笑着扬起了头,眸中泪光点点,“谢谢你。”
  “还有,对不起。”
  李夫人茫然地听着这个陌生的称呼,一时无法言语。她嘴唇嗫嚅着,试图像刚才那样吐出恶毒的字眼,可是挣扎许久,也说不出连贯的字句。
  “若有来生。”李逢说,“若有来生。”
  他伸出手去,隔着囚车握住了女子的手,盯着她的双眸,“愿你如长风,所行永安堤。”
  时光在那一刻,仿佛回到了十余年前,窈窕的姑娘抱着病中的孩童,在院中的摇椅上轻轻晃着。母亲望了一眼高高的院墙,想着墙外的风光,轻声对着怀中的孩子吟诵。
  “……不必入朱门,不必归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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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许这几日一直在花朝的街上乱晃,美其名曰“看看西南新开的商路对这里有什么影响。”,实则是不想回酒楼,或者是,不想面对李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