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在外有柘融和西北窥伺,在内又被世家擅权。”范令允借着酒劲问与眼前人,“顾卿,我找不到我的出路。”
  “总会有的。”顾屿深轻声说,“总会有的。”
  “爱卿会留在朕的身边吗?”
  凉亭里安静了很久很久,顾屿深没有回答。
  范令允心中明白了,苦笑良多,但还是执着的把手中的两份诏书推到了他的面前。
  “选第一份,你就要陪朕做这笼中鸟雀。”
  “选第二份,你可以如你所愿云游天下,关卡不会给你限制。”
  顾屿深要离开朔枝的那一日,天朗气清,桃花灼灼。清晨连露水都没有散去的时候,宋简在长干里设宴为他践行。范令允那日罢朝,难得任性,偷偷的溜出宫来,却又不与他见面,只包下了隔壁的厢房,倾听着另一个房间中言笑宴宴。
  夕阳西下的时候,顾屿深才乘车出城,宋简一直追到了杨柳驿,久久不肯离去。以至于顾屿深让车夫停了车马,扶轼而下,无奈的拍了拍这个师弟的脑袋。
  范令允站在金雀楼上,遥遥望着故人身影。楼上常年风大,听不见声音,只能看到离群的鸟,飞入红日中。晚霞漫天,金光洒照。
  他在风中轻喊,“顾屿深。”
  而后沉默了许久,直到远方钟声响起,杨柳驿处的二人终于互相挥手。他看到他要再度上车时,几乎是不可自已的向前一步,大声喊道,“顾屿深————”
  他在朔枝城中压抑在胸中许久的块垒,在这几声中终于松快了些许。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仿佛再次回到了燕来镇或是明光城,能够抓住他的衣角,而后借着梦魇之名埋在他的肩头。可是最后范令允几乎向前栽去,也只握到了一缕转瞬而逝的风。
  晚风悠扬扫过头发与袍角,让他顷刻清醒了过来。
  桃源已殁,春日不再。范令允对自己说,莫强求。
  可是在上车前,杨柳驿中的人突然抬眼,看向了金雀楼的方向。
  范令允豁然睁大了眼,口中绕着的那句“莫强求”仿佛烫嘴一般,再说不下去了。他心中跳着,慌张的转过身去。
  “师兄?看什么呢?”宋简诧异的问道。
  顾屿深看到了金雀楼后的晚霞,比御花园中还要热闹。金光之下,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转瞬即逝。
  “在看朔枝城的落日。”顾屿深轻声对宋简说。
  可是那一闪而过的身影,却像一颗石子,落在了心里平静的湖水中,泛起涟漪。
  他在晚风中站了很久很久。最后叹了口气。
  “阿简,你说,在外虎狼环伺,在内党派相争,大梁的出路在哪儿?”
  宋简知道他意有所指,但给不出回答,只低声说,“离开朔枝,何苦再管这些。”
  夕阳西下,听闻这些,顾屿深突然笑了。
  宋简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笑。顾屿深的笑从来都不彻底,仿佛心中挡着重重屏障。他人看他笑得温柔笑得好看,是个可亲的模样,但是相处久了才发觉,这人实际上疏远的很,谁也不曾入了心房。
  这是第一次,从他的笑中,宋简看出了少年意气,他怔愣着问,“师兄?”
  “我不走了。”他抛下这么一句话,然后转向了城中。
  开始时慢行,而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晚风拂过,吹起他披散的长发与系好的披风,灿烂的金光照在他的身上,像是飞鸟一般,顾屿深跑入了朔枝城,跑上了金雀楼。
  范令允此时还是忍不住,转过身去想去看一看那人是否已经行远,可是下一刻,就听到了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声音中还带着因快跑而产生的喘息,与压不下的雀跃与意气,“陛下!”
  范令允疑心自己听错了,僵硬着转身,然后就被抱了满怀。
  漫天朝霞如火,桃花香阵阵,楼下烟火小巷中嬉闹非常。
  他望到了那双眼。
  明亮的如同夏日的银河,往常如湖水般沉静的眸中因着快意泛起了波光。
  范令允有些想落泪,但是忍住了,眼眶通红。他哑声问道,“不是出城么?”
  “许多书中都写,朔枝城春光最好。”顾屿深笑说。
  “我来看看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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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两三章就能结束前世……吧。这篇文章视角有些多,顾兰看到的并不是全部。
  小花脑子里想的是某人借着过往情谊道德绑架,又借着滔天权势人身关押,生生把人留在了朔枝城(emmm…好像也没有特别冤枉他)。但是实际上,顾屿深最开始是自愿留下的。
  至于党派之争为啥会有,就涉及到北斗军和父母爱情了,之后再说
  不过这不怪顾兰。
  毕竟将来入了朔枝,宣许陈润和刘郊也会面对街头巷尾那众多所谓君臣强取豪夺的带感话本,看的多了也会不禁怀疑范令允过去扮猪吃老虎,得志后把顾屿深囚/禁在宫中这样那样。还曾愤慨上书指桑骂槐,妄图得到顾屿深的回信儿。
  范令允委屈极了。顾屿深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老神在在的说,“人之常情。”
  第52章 旦夕·伯侯
  “哥。”顾兰把玩着那枚印信,那印由白玉雕成,上面刻着四个工整的篆体字。
  ——承约伯印。
  “放下。”顾屿深坐在桌案前,正在提笔写着文书,淡淡的说,“摔碎了是死罪。”
  “呵。”顾兰冷笑一声,“他敢。”
  “而今伯爵府内上下均被别人死死盯着,我今日写错一个字,来日都能成为文书上的罪名。陛下不杀我,有的是人要杀我。”写好一张,顾屿深放在一旁晾干,然后紧接着换了个字体开始写第二张,“想要我这条性命的人,能从朔枝排到燕来。”
  顾兰把印放下,却怒拍桌案,“哥,你知道他们都怎么说你的?!”
  身世卑微,无名无势,不过末柳城一场仗,如何就得了朝廷青眼,一飞冲天?
  “媚上祸主,谄媚求好。”宋简早几日就冲着他发过这个火了,“师兄,他们恶意中伤!”
  “你何苦来掺和朔枝这趟浑水?”
  顾屿深彼时正在喝茶,闻言沉默了许久,才轻声说,“我也不知道。”
  “你娶个亲吧,师兄。二十多的人了,也到了年纪。长得也说得过去,才情也是万里挑一,师兄,我帮你找!找了媳妇,流言不攻自破啊。”
  清风扫过珠帘,顾屿深在珠帘后挑眉,“找什么?你又新添了哪个仇家?阿简啊,毒这种东西,少用为好,伤己伤人,终究不是长远之道。”
  “我能用毒杀尽天下人。”宋简拂袖,孩子脾气一样推倒一旁笔架,“师兄,你能用药救尽天下人吗?!”
  “朔枝城中,站在楼上的人才是赢家,浸在风中的人,均是命如草芥。师兄,你不适合朔枝。他们范家能做帝王,就没有一个好相与的,你放他一个人又怎么样?你不过陪了他五年多罢了。他是什么没断奶的孩子,受了委屈还要找人去哄的?”
  “阿简。”顾屿深叹了口气,把笔架什么的重新扶了起来,“有些遮拦。”
  “陛下不会怎么样。我信他终有一日,能重夺朔枝城。”顾屿深重新端起茶杯,“可是你也看到了,因着我这个伯爵位,朝堂是怎样一阵动荡。世家作恶多端,死不足惜,但久而久之,战火会烧到宫城外。一如北斗、燕来、明光、末柳。”
  宋简不敢置信的问,“顾屿深,你以为范令允是什么小白花么?他是帝王!称王称帝的路哪里又不沾血的,或被迫或主动,他早晚也要拿起屠刀——陪在这条血路上的你,也会这样!”
  “那我就走。”顾屿深笑了笑,手中茶水尽了,他把泥炉拖来,又烧了一壶。
  “只怕你走不了。”宋简眼眶通红,收了咄咄逼人的威慑,软下声音来,近乎恳求的说,“君心难测。而今他待你赤诚,往后又会如何,谁能说的准?趁着他现在还是个人,不是被困死在宫城中的兽,走吧。”
  他带着哭腔,气声说道,“师兄,我求求你,走吧。”
  顾屿深无奈的摸了摸他的头,看着窗外的春色。
  “既入朔枝,便走不了了。”
  若是真的有那一天,真的有范令允性情大变的那一天。
  顾屿深想,那他就做完所有的事情之后,转身离去。
  宋简看到他神色微微有些怔愣,抹了把差点儿流出来的泪,“你又想什么呢!”
  “想燕来。”顾屿深低眉,“想燕来山崖下的河。”
  看着宋简愤恨的眼神,下一句话在舌尖上绕了绕,到底没敢说出口。顾屿深小心翼翼地换了个讨好的神情,“也想药谷。”
  宋简依然死死盯着他。
  话头又转了转,顾屿深很识时务,“想、想药谷中与阿简相依为命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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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间少有一帆风顺的事情。何况范令允和顾屿深面对的是滔天权柄与莫测人心。朔枝城中水深,没有人能够在波浪中独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