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这是一场名副其实的守城战。
  云梯与撞木,对上滚石与弓箭。孙平平于城楼上挽弓,所击必中。
  猎猎风中,远方的战曲始终没有停下。柘融没有弓箭,顾屿深着了轻甲,随手拿过一柄弯刀,加入了前线。
  两千将士的身前是敌军,身后是山河,天地之间,青尧的生路,只有这最后一道城门。
  “我军在此!”孙平平挽弓,高喊一声,“没有宵小能犯我灵峄关——”
  红旗招展,杀生震天。
  晌午的时候,守城的兵将已经伤亡惨重,顾屿深声音嘶哑,有人来请他离开,他只是摇头。
  “我与青尧共存亡。”他哑声说,“我错过一次燕来镇,这一次不会再错过灵峄关。”
  歇战的档口,琴曲依然未停。孙平平带着一身伤,来见人。
  “将军,雁栖山中何时动手。”
  “大白天打不了伏击,至少等到黄昏。”顾屿深喝了口酒,他腿上伤口想是又撕裂了,细细密密的泛着疼。但他浑不在意,只是一门心思地盘算着,“我们还有多少人?”
  “将军。”孙平平声音颤抖,“不到一千了。”
  行至绝路,没有希望。
  顾屿深擦了把汗,汗中掺着鲜血。
  正当一筹莫展的时候,城内寂静了一天的街道突然隐隐约约走出了许多人来。拿着榔头拿着斧子,走向了顾屿深。
  为首的百姓问道呆愣的他,“将军,我们能赢么?”
  顾屿深抹了把脸,努力扯了扯嘴角,挤出以往温柔的笑,坚定的说,“能!”
  “那我们信你了。”男子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将军,我们要铠甲,和刀兵。”
  顾屿深登时热泪盈眶。
  十人,百人,直到最后,近千人投入到了守城战中。数不清的声音在激扬的琴曲下喊着,嘶吼着。
  “乡亲们,冲啊!一起上啊!”
  “我们不做砧上鱼肉,待宰羔羊——”
  远方的夕阳如血。
  “莫学班超投笔,纵得封侯万里,憔悴老边州。”
  太阳正要落下光秃秃的雁栖山时,有人走出了柘融的军帐。
  容色淑丽,媚眼如丝。美人儿带着金簪银饰,依然一袭白色轻纱,在风中像是察觉不到冷一样,步步含着风情。歇战中的柘融军无人注意她,即使注意到,也不过送上一个轻佻的眼神。人人心中都知道这是皇子的心头好,暂时不敢染指。
  她仿佛看不见那些龌龊的眼神,只甜甜笑着,然后进了一个将军帐中。
  帐中有大梁被掳来的良家女跪坐在一旁,小心服侍着将军更衣换药,看到人来,眼中暗暗带上了鄙视和敌对。有士兵瞧见了女子不满,随手一个巴掌就扇了上去。
  力道不小,那良家女嘴角顷刻就见了血。
  美人儿置若罔闻,只是赤足向前一步步走着。随手接过那良家女端起的酒盏,状若无骨的缠在人的怀中,“请将军用酒清理伤口,以免再添苦痛。”
  将军盯着她,大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手有些不规矩的探向了她的胸前,那是唯一有遮挡的地方。“可惜可惜,战中无法与你温存。”
  美人儿只笑着,在那手碰到胸膛的瞬间暴起,单手拔出了发间金簪,用尽全力捅向了将军的脖颈上。一击毙命,她又毫不犹豫地拔出。
  在鲜血喷涌的瞬间,一侧治伤的士兵才反应过来,正要惊声惨叫,可是那良家女反应快,转瞬捂住了他的嘴。美人儿又是用尽全力的一扎,两人身上染尽了鲜血。
  “你!”良家女看她的眼神变了,美人却没有同她解释的时间。
  “我逃不掉。你可以。”她说,“摸把灰涂在脸上,换上这人的衣裳,低着头弯着腰别说话。他腰间有一个火折子,粮草储备在西北方。你绕东边走,那里人少。点燃粮草之后,赶紧跑开。”
  “我为你吸引火力,殿后。”
  良家女平静的看着她,末了只轻声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周春。”美人终于笑了笑,笑起来时让夏花失色,“‘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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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柘融军中起火的时候,孙平平看着登时混乱起来的柘融军,瞪大了眼。
  “将军!”孙平平喃喃道,“是我眼瞎了么将军。”
  顾屿深没有犹豫,顷刻点燃了信号烟,青烟直上。
  即使是这样,毕竟起火处只是军粮,柘融发现的及时,火势没有连成片,不需要多长时间就能够再次整装。雁栖山中形势不明,不知柘融还剩几人,但是哪怕只剩了几百人,对于而今的灵峄关也是无法解决的难题。
  “孙平平。”顾屿深说,“我再给你三支箭。”他看着混乱之中终于露面的索里。
  “射不中。”孙平平说,“这不是个打仗的人,身边一直绕着七八个士兵。”
  他咽了口唾沫,看着远方出现的新的士兵,那应该是刚刚从雁栖山上退出的底牌,“况且怎么保证索里能够一直呆在前线。”
  “七八个士兵中,能射中么?”顾屿深未论其他,只轻声说道。
  “三成把握。”孙平平咬牙道。
  心念电转之间,顾屿深已经脱下了轻甲,换上了清晨誓师时的那身白衣。
  “我要五十匹马,五十士兵,由我亲自领队。”他对着众人喊道,“随行的士兵,家中独子不要,有妻子的不要,怕死偷生的不要,心有所托的不要。此战,只进不退,没有生路。”
  “有人来否?”
  孙平平站在他的身后,顷刻就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不行!”他厉声喝道,“怎么能由你去做这个诱饵!我们还可以守,将军,我们还可以守!”
  “我们不可以了,你们都没我的身份紧要。”顾屿深看着满城疲惫的士兵和老弱病残,“所作甚多,也不过将将坚持到明日午后。”
  人群中稀稀拉拉的走出了人来。有士兵,有流浪汉,有浪子,有纨绔。
  城门打开的时候,灵峄关中跪了一地。孙平平泪流满面走上高楼,他背着长弓,箭匣中有三支箭。
  马匹上带着火油,跑出城门时,所有的柘融人都看着他们,不过一瞬,索里快步走出营帐,滚上马背,急声喊道,“杀死那个领头的,赏金百两!”
  “不对!”有前线的人骂了一声,快速撤退,“他们有火油,快跑!!”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顾屿深这辈子第一次骑这么好的马,才知道原来这样的马跑起来的时候,耳边只能听到风声,眼中只有前方。火折子扔下的时候,马匹受惊,嘶鸣一声,带着火拼命向前。
  他掌不住,摔下马来,在烈火中看到了远方的夕阳。
  索里瞳孔皱缩,正要疾驰后撤,远方的城楼上,孙平平带着满脸泪痕,三箭齐发。有一支直直的射向了他的后心。
  索里也摔下马来,在灰尘和身侧的尖叫声中,看向了故乡的方向。
  那里有他慈祥的阿姆和心爱的姑娘。在风中对着他轻轻说道,“索里,回家来。”
  “何处依刘客,寂寞赋登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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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点儿想不出骚话。
  顾屿深拿着一堆老弱病残,对付柘融的精锐,再多的计谋都是缓兵之计,若是想一击必中,只有擒贼先擒王。
  古往今来所有以少胜多的战役,我看了个遍,兵行险着的有,天降大运的有,敌人上头做出蠢事的有,除此之外,都要付出些重要的东西,何况顾屿深是个书生。以军师换军师,对于柘融这种只想打快战的军队,用以拖延到后续援兵到来,在顾大当家看来是笔稳赚不亏的买卖。
  而且顾屿深拿着乔河腰牌假冒军令,这是死罪。上一辈子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这场战役,从某些方面来讲,他算是第一次没有借助顾兰的手,改变了自己前世的命运。
  <擂鼓>篇章,结束啦~下一篇章<旦夕>开启。
  第50章 旦夕·锦书
  三箭中,孙平平爬上城楼,他的侧脸在夕阳下笼罩了一层金光,眼泪大滴大滴落下。夺过城楼上的旗帜,他高声大喊:“兄弟们!既我国土,寸步不让!”
  哀兵必胜。
  所有的守备军嘶吼着,咆哮着,迸发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来。
  无人不落泪,无人不愤慨。在夕阳中,远方的琴曲再度奏起,这一次,是《国殇》。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柘融军死了主帅,后援被埋伏在雁栖山中的守备军精锐拖住了脚步,后方的军粮又着了火。顷刻混乱成一片。
  战事连绵了一夜。
  拂晓的时候,柘融军退了。他们慌忙地跑路,收拾着死去同僚的尸骨遗物,军旗萎靡,再无力应对势如破竹,宛如疯子一样的守备军。
  孙平平已经抬不起手了,他恍惚的看着远方逐渐浮起的朝霞。
  “顾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