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所以这一战,要让他们也失去作战能力。”顾屿深指了指角落里的那个名字——洛托。
  孙平平忘记不了顾屿深看过来的那个眼神。
  没有一丝杂质,宛如他幼时随娘看过的春日里的湖水,只有平静。
  “擒贼先擒王。孙平平,你有三支箭。”他说,“箭上涂了毒,多次射不中,洛托不是傻子,他会逃跑。”
  “你只有三次机会。”
  “你还有三次机会。”
  秋日寒凉,但因着这场大火,灵峄关内宛如盛夏,又亮如白昼。顾屿深没有站在他身边,他去后勤处查看伤员的情况。孙平平一人躲藏,沉了一口气,拉满弓弦。
  “嗖”一声,箭矢离弦。
  只听到战马一声嘶鸣,倒在了火海中。洛托大喝一声,在马倒下的一瞬间滚下了马背。
  孙平平眼见一支未中,又让洛托被埋没在了人堆里。迅速换了个掩体,再次拉满弓弦。
  “平平。”他想起自己射艺师父的话,“不要去想自己的箭能不能中,要耍无赖一点。你射中什么不算射中?弓弦拉不满,那是你的问题,但是箭离了弦,之后就是他的造化。”
  “多思多虑,只会适得其反。”
  思及此,孙平平从背后箭鞘中抽出了最后一支箭,搭在弓弦上。
  “短发剑霜寒,未用叹刻晷。”
  一弦二箭,转瞬射出。
  两支箭,只一种破空声。
  洛托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看着雪白箭光,避无可避。这两支箭力道极大,一支射穿了他的肩胛骨,一支伤了左腿。他惨叫一声,跌落在地上。
  而此时突然窜出百来个守备军,十人一组,不要命一样,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仅剩的几队踩着同僚的鲜血和尸首,在乱刀乱箭和烈火中把洛托拽起,然后飞速逃离了主路。
  孙平平眼见大计已成,怒喝一声,高扬起写着“大梁”的红旗,烈烈火光照出他脸上狰狞的刀疤。
  “兄弟们!主将已擒!!”
  “我们是大梁人!我们是南斗军!!兄弟们!冲,冲!为死去的人报仇雪恨!”
  随着这一声令下,原本潜伏中的弓箭手卸下箭囊,拔出了腰间的刀剑。眼中燃着愤恨,冲入火场中,砍下异族的头颅。
  “疯了!疯了!”有柘融的士兵颤抖着声音说,“他妈的这是一群疯子——啊!!!!”
  厮杀与屠戮到了拂晓的时候才渐渐止息。
  顾屿深听了一晚的刀兵声,眼下,终于站起。他身后跟着众多一夜未眠的百姓。老人流着泪,男人握着拳,女人们抱着孩子,孩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天真的问:“哥哥,我们赢了么?”
  顾屿深俯身摸了摸他的额头,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
  孙平平在这个时候跑到了他的身前,泪流满面。他手中的红旗已经被烈火烧灼的不剩什么了,可是众人看着那光秃秃的旗杆,不自觉地同他一起哭出声来。
  他浑身伤痕,却仿佛感觉不到痛一样,一边哭着一边笑着,跑不动了,就跪在地上,哽咽的大声喊道。
  “大捷——”
  “顾将军,此战大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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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估计要刀了。害,事已至此,荤糖段子吧(爱写嘿嘿)。
  这场以少胜多的战役,让顾屿深声名威望几乎要超过当年的大梁军中白月光。
  除了范令允。
  他每每听到这场仗,心中唯余心疼。然后把人扒拉到自己怀里。
  最初的时候,孙平平来一次,范令允就抑郁一次。只抱着还好,没多久那手就开始不老实了。顾屿深正在看公文,想要把人推开,结果发觉肩上一片热,诧异回头,就看到陛下在无声的流泪。
  稀里糊涂的,就被压在榻上了;又不知怎得,那泪越流越多,搞得他底线一降再降。最后清晨起来,有气无力骂一声“混蛋”。
  混蛋还是有些呆,轻声喊“顾屿深。”
  “干嘛?”
  “你要好好的。”范令允又抱住他,小声说,“要好好的。”
  第49章 擂鼓·故乡
  “功名事,身未老,几时休。”
  洛托在大梁手里,第二日一早,孙平平背着弓箭再度上了城楼。顾屿深站在他的身边,袖手看着城外的风景。
  只一箭,箭上拴着劝降信,孙平平拉满弓弦,射了出去。
  秋末的天气凉,孙平平哈了口气,搓了搓手,“他们会降吗?”
  “不知道。”顾屿深平静的说出了这个耸人听闻的回答,让孙平平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
  “不知道?!”他惊呼道,“主将都在我们手里了,他们还有可能打?将军,说句难听的,灵峄关现在就是个纸糊的。”
  顾屿深低眉,他几日没睡,又兼以腿上重伤,脸色跟白纸一样。他把手揣在袖子里,遥遥看着柘融的军旗,尚未倒伏,依然迎风飘扬。
  “柘融不缺后代。死了这个,还有下一个。”他说,“当今之下只能赌。”
  “赌什么?”孙平平咽了口唾沫,颤抖着声音。
  “赌我们埋在雁栖山中那支精锐能不能歼灭柘融的剩余兵力。”顾屿深收回目光,平淡的看向身侧的男人,“赌我们这些人,能不能挡住柘融濒死的反扑。”
  “纸糊的倒未必。我们昨夜缴获的军械,马匹,足够了。”他笑了笑,“平平啊,对自己有点自信。万一这一次,你又能乱军之中取人首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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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蠢货。”索里看完劝降信,眸中只有冷意,他坐在主座上,座下没有美人,只有受着军棍的将领,“此战前,我说过很多遍。战场上一切情况,我必须第一时间知晓。你们是怎么做的?!”
  那受罚的士兵是为数不多从城门处逃回来的,闻言哭喊道,“殿下,是殿下!殿下说此战他已势在必行,所以不必惊扰……”
  话音未落,索里拍案而起,“势在必行?!眼下灵峄关内的是谁?”
  “攀抢军功,脑子都没了。他以为他打的是谁?!是东边那群蠢货么?”索里气的火冒三丈,大好的局势一夜之间被翻了盘,“那是大梁!南斗北斗曾踏破雁栖山,纵马鸣月河!”
  “将军,眼下怎么办。”其他的将领看着踱来跺去的索里,手足无措的问道,“殿下还在他们手里,要赎回来么?毕竟是鹰王亲手……”
  “不赎。”索里冷声说,“弃子而已。”
  “现在,立刻送信到雁栖山中,不必再藏,发动全部兵力。急行军,总攻灵峄关。”他打开军帐,吹了声口哨,盘旋的雄鹰飞了下来。
  “此战不能输。”索里摸着鹰的羽毛,喃喃道,“退回柘融是死路,反扑还有一线生机。”
  “诗书万卷,致身须到古伊周。”
  灵峄关的安定日子并没有过多久。劝降信发出的第二日清晨,所有人都再次听到了号角声。顾屿深彼时正在给一个伤员换药,听到号角声时,他没有多么惊奇,倒是那伤员扑腾一下站起,就要去拿角落里的枪。
  “坐下,且换好伤药。”顾屿深淡淡的说,“血糊刺啦的上了战场也是白给。”
  “将军,”那人看见身边还有百姓帮着打下手,低声耳语道,“此战迫在眉睫,不好打。”
  顾屿深很想对他说,不只是不好打,是根本打不赢。守备军眼下所剩不到两千士兵,俱是带着一身伤疤和疲惫。
  他们有弓有箭,有军备有铠甲,就是没有人。
  思及此,顾屿深给人包扎好,出了伤病营。出去的时候回首,营中已经没有人了。簌簌秋风中,所有存活的守备军,已经穿戴整齐,严肃的列队城门下。
  顾屿深不知道多少次的登上了城楼。他看着这些士兵,久久不能言语。孙平平站在一旁,奉上了军报。
  一份来自雁栖山中,三百精锐已经找到了柘融军所在,只要城中信号一发,即刻便可动手。
  一份来自……来自宋简。
  “师兄,三日。不,不需要三日。师兄,撑住。”
  顾屿深笑了笑,他把两份军报移到了火上,看着他们随着秋风飞舞,化作飞灰。转头看向士兵,鞠了一躬。
  远处的高楼上,突然有古琴曲声奏响。不再是一贯的温柔缱绻,软语歌谣。琴曲外,兼有琵琶,长笛,声音从小声切切,逐渐慷慨激昂。
  初为《将军令》,后为《入阵曲》。在悠悠秋风中,独有悲凉。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顾屿深起身时,夺过了军旗。他上一袭白衣,城楼上衣袖飘荡。
  他挥舞着旗帜,最后立在地上,笃声高喊,“我在城在——”
  “愿效英灵故旧,护我河山!”
  言至此,他停下来喘息了一下,而后转身看向城下已然逼近的柘融军队。
  索里会大梁话,对着他遥问,“守城者谁?”
  “守灵峄关者——”顾屿深眸中冷光,胜过深秋晨露,“是我大梁生者与英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