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下半晌方清茂拿来五个鎏金浮雕花卉纹三足铜炉,里面放的都是药材制成的熏香,点燃后屋子里满是温和的药香味。
  琴心不明所以:“方大夫,您这是做什么?”
  方清茂拿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耐心解释:“仙姑和七爷身上的毒极其狠辣,单纯服药并不能完全清除,配上熏香把药性吸入体内浸入皮肤,每天熏上一个时辰连熏几天,内外结合毒就能解了。”
  陆听澜随后进来,右手臂上还缠着棉布,隐约透着红色的血迹,看起来伤口很深。荣茵这才知道他也受伤了,所以当时才会松开自己的手吧。
  屋内窗前设有一个万字纹围子的直足罗汉床,中间放了一张红木烷桌,隔出一左一右两个位置。陆听澜坐在远离床榻的一侧,淡笑着同荣茵道:“船上条件简陋,只能委屈仙姑同我一道熏药香了。”
  陆随拿了卷宗进来,还新沏了茶放在烷桌上。客舱内很安静,只偶尔响起陆听澜翻阅卷宗的沙沙声。为了更好的疗效,客舱闷热也不能开窗,阳光照不透高丽纸,光线变得朦胧。
  荣茵没有事情可做,呆愣愣地看着袅袅升起的烟雾,渐渐地眼神从铜炉移到握着卷宗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然后便是凸起的喉结,下巴干净没有青色的胡茬,棱角分明的侧脸,嘴唇也薄。
  荣茵没想过有一天会跟陆听澜独处一室,在京城,就没有人没听说过他的大名,或者说天下士子都知道。对她来说,无论是镇国公府还是陆听澜本人都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听说他从小就被老国公悉心教导,言行举止、为人处世包括学识,一直都被称赞有加,毕竟连中三元,不到而立之年就官至三品右副都御史的人可不多。记得他妻子是保定府的陈家嫡女,二人从小就定了亲的,只是成婚多年一直无子,坊间都传是陈氏身体不太好,常年喝着药,也不知道如今好了没。
  荣茵的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里,陆听澜却有些坐不住了,手里的卷宗好久都未翻页,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神直白又带着探究,像一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狸猫,茫然又莽撞。
  陆听澜无奈地放下卷宗,看向她:“会下棋吗?”
  荣茵回过神,看到烷桌上不知何时多了裱锦围棋盘,还有装着黑白棋子的两个黑漆描金花卉纹棋罐,抿了抿唇。她从小就性子跳脱,不耐烦学所谓的琴棋书画,就连女红也是去了道观以后迫于无奈跟着师姐学的。
  可不知为何,她不想在陆听澜面前露怯,于是硬着头皮道:“会,但是下得不好。”
  “无碍,不过打发时间而已,你来,我教你。”陆听澜声音轻柔,像是看着不懂事的晚辈,眼里带着笑意,起身摆弄棋盘。
  下棋之后更是安静了,陆听澜没想到荣茵说不好是真的不好,他原以为是她自谦而已,而且还是他见过的最烂的棋手。他看着神气自若却乱下一通的荣茵,不由得啼笑皆非,低低的开口:“下棋要眼观全局,走一步想三步,不能只盯着自己的棋子看,算计长远才会胸有成竹。”
  陆听澜说了许多,漠漠昏昏的屋子里,荣茵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得见他低沉温润的说话声,还有从他身上不断传过来的盖住了药香味的檀木香。
  到第八天时,两人身上的毒彻底解了,荣茵肩上的伤已经愈合,留下的疤用方清茂的药膏擦上一段时间也能消失不见。荣茵就带着琴心向陆听澜告别,要回到自己的客舱去。
  陆听澜沉吟片刻,看向荣茵的眼神深邃柔和:“当日仙姑怎知酒有问题?”
  荣茵摇摇头,想起那天的情形仍心有余悸:“我也不确定,我之前躲在屋里的时候听过刺客说话,认出了他的声音,猜酒应是有问题的。”
  陆听澜默然,随即微微一笑:“仙姑聪慧。仙姑舍命救陆某于危难之际,陆某不胜感激,仙姑可有有求之事,陆某定当竭尽全力相助。”
  “大人言重了,救人一命,胜过建殿千间,陆大人不必挂怀于心。”荣茵所求不过是早点回家,再者之前在驿站陆听澜已经帮过她一次。
  “仙姑果真慈悲为怀。这样吧,就当陆某欠仙姑一个人情,他日若有所求陆某定不推辞。”陆听澜说着从身上扯下一枚壁形玉佩,递给她,“此为信物,以后遇到
  难事就拿着它来镇国公府找我。”
  荣茵最后还是拗不过收下了玉佩,不过她并没有把陆听澜的话当真,她想等回到了京城她二人也不会再有交集了。
  第5章 身世身世
  这天过后,刺客袭击的事没有再发生,船顺风顺水一路前行,荣茵也没有再见到过陆听澜。从淮安到京城,一路要经过不少渡口,每到一个渡口都会经停休整,来往的商人、船客上上下下,如此行又了十来天,船不日就将抵达京城。
  “七爷,还看卷宗呢?您这都看多少遍了,喝口茶歇歇吧。”陈冲看着又在翻看供词的七爷,笑着倒了杯茶递过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
  陆听澜头也不抬,接过茶抿了抿。
  七爷不搭话,陈冲不好再开口,可是话憋在心里难受,急得他进进出出好几趟,一会儿添茶水,一会儿点熏香的。
  “说吧,什么事。”在陈冲第三次添茶水时,陆听澜终于瞥了他一眼,“把香灭了,以后也不用点了。”好像闻惯了温和的药香味,再闻檀香就觉得味道重了些。
  陈冲憨笑几声,从善如流的把香炉里的香灰倒了,然后靠近案台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属下打听到仙姑的身世了。”颇有些邀功的意思。
  “无端地怎想着打听这件事?当心损毁姑娘家的清誉。”陆听澜皱了皱眉。
  陈冲心虚地挠挠头:“属下办事您还不放心么,找的是仙姑的护院,家生子,不会乱说的。再说您不是欠了仙姑一个人情嘛,属下当然得打听打听仙姑有什么需要求您的,咱也好早做准备不是。”
  陆七爷乜了陈冲一眼:“既是家生子,又岂会轻易就告知你内情。”
  “属下找他喝了几次酒,他知道我是镇国公府的长随,有意巴结,就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了。”陈冲说的是实话,荣家在大兴虽然也算有头有脸,可是在镇国公府面前压根不够看,想要巴结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那你打听到什么了?”看了许久的供词,陆听澜也有些累了,走到窗前吹风,双手负在身后。
  陈冲追上去:“这可说来话长。仙姑本家是大兴教忠坊槐树胡同的荣家,祖上世代都出过举子,在大兴也算是名门望族,不过自她祖父那辈起就有些没落了,人丁凋零。仙姑的父亲是荣家的嫡长子荣川,曾任顺天府府丞,说来您也认识,多年前您在顺天府办案时见过面的,不过四年前死了。”
  听到这,陆听澜忍不住打断了陈冲的话:“怎么死的?”
  “好像是酒醉惊了马,摔下来被马乱蹄踏死的,听说内脏都破了,血流了一地。”
  “仙姑在家行三,是荣家三小姐,今岁满十六,有一个亲哥哥叫荣清,才及冠,听说还在国子监读书,来年要参加会试。仙姑也不是真的道姑,听她的护卫说是荣川意外去世后,因受不住打击前往苏州外祖家散心,自愿前往道观禅修为亡父祈福的。”
  这种话一听就是说辞,荣川死时她才十二岁,怎会想到要去千里之外的道观而且一待就是四年,怕是受了不少的委屈。陆听澜眼前闪过荣茵穿着戒衣站在烛台下布满惊惧的双眼,可怜又无助。
  陈冲接着又说:“荣家自荣川死后就是荣家二房荣江主事,荣江没有官身,一直打理荣家的田产和铺子。二房只有一个嫡女荣蕴,行二,听那护院说是温婉贤淑、蕙质兰心,尤其得宠,仙姑她还……”
  陈冲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明显还有话没说,陆听澜疑惑的转过头,示意他接着说。
  “就是……仙姑还定过亲,定亲之人是她父亲上峰顺天府尹的大公子齐天扬,嘉和二十一年的探花郎,现在是翰林院的编修。不过四年前荣川死后两家就退了亲,一年后齐公子就娶了仙姑的二姐。七爷,您说齐天扬怎么想的?刚和妹妹退了亲转头又和姐姐成亲,荣家也是不挑,这都答应呢。”
  陆七爷停下手里的动作,顺天府尹可是正三品官职,若那家生子说的是真,荣家自荣川去世后可想而知是何种境地,搁谁都不愿意失去这么有权势的一个亲家,利欲熏心下发生换亲的事也不足为奇,就是奇怪齐大人竟然会同意,以齐府的家世和齐公子的才学,能娶上门第更好的姑娘家才是。
  陈冲想到出门前老夫人的吩咐,又看出七爷似乎对仙姑有些不同,犹豫了半晌说道:“仙姑身份虽说低些,不过您若是想,纳进门也无妨,不过是个姨娘,想来老夫人也会同意的……。”
  “我的事你也敢做主了?”陆听澜语气平静,冷冷地看着他。
  “属下逾矩,请七爷责罚。”陈冲心头一凛,直接跪下请罪。他从小就跟着七爷,深知七爷的为人,平时看着温文儒雅,其实杀伐果断性格强硬,自己这次确实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