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楚樾也刚被安置在侯府没一会儿,侯府下人还在房里添炭火。屋子里倒是足够暖和了,只是对伤患来说,自然是越暖和越好。
  太子祁昭进去的时候,楚樾躺在榻上,动都不动一下。
  祁昭远远望见他手腕上的几圈白布,和白布下面隐隐洇出来的一团浅浅的血红。
  就这么一团血,太子祁昭立马疼得心抽抽了两下。
  “樾儿,”侯府夫人上前几步,焦急地小声唤着,“快些起来,太子殿下来了。”
  祁昭眼瞅着那病榻上的人一抖,慌慌张张就要起来。
  他赶忙抬手阻止:“不必不必!”
  说着,祁昭赶紧疾步走到榻前,凑近过去看他。
  他撩开床帘,往床上一看,就见楚樾脸色惨白,半个脑袋上都裹满了白布,左眼上都蒙上了厚厚几层。他只穿着一层薄薄里衣,袒露出来的胸膛伤痕累累,同样裹满白布。
  他瞧着有些消瘦了,脸形瘦得刀削过一样,脸上没什么气色,连看向他的眼睛都有些有气无力,疲惫至极。
  两年前祁昭见他时他还意气风发的,没想到这次回来居然成了这样。
  祁昭心要碎了,也没注意到楚樾看他时眼神闪躲,好像生怕他多看这样的自己一眼似的。
  “怎么伤成这样?”他在床榻边半蹲下来,心疼得直倒吸凉气,“我的天爷呀,眼睛怎么了?”
  “让殿下见笑了。”
  侯府夫人——楚樾的生母,这侯府的当家主母的周夫人上前来,忙说,“这次北疆守城一战,樾儿想出了一招声东击西。为了让他父亲能顺利奇袭外敌另一边的窝点,这孩子一个人带着两百不到的军马对付外敌的千人,结果不慎被毒箭射中了眼睛。”
  “中了毒,还硬撑着打到最后,这才成了重伤。”周夫人说,“让殿下费心了。”
  祁昭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他看着楚樾,楚樾坐都很难坐起来,侧了个身就开始咳个不停。
  周夫人慌忙拉起他,帮他一下一下拍着后背。
  祁昭看他这副模样,揪心得很,叹着气说:“我费不费心的,小楚将军本就与我是君臣之交,年幼时便相识了,自然是该来看看。周夫人也不必拘礼,我已经叫人把殿中的药都拿来了,小将军是否看过太医了?”
  “宫里的太医刚刚回去。”周夫人目露感激,“是圣上唤来的太医,圣上与太子的恩情,楚家没齿难忘。”
  “都是应做的,这是保家卫国来的伤。”太子祁昭说,“竟伤成这样……唉。”
  “让殿下担心了。”
  楚樾缓过来了些,慢慢不再咳嗽了,周夫人便也就松开了他。
  祁昭没怎么看她,担忧的眼神从进这屋子开始就一直黏在楚樾脸上。
  跟着进来的赵公公瞧他这样就心领神会,咳嗽了两声。
  周夫人望向他。
  “周夫人,”赵公公弯身说,“太子殿下听闻令郎身受重伤,十分忧心。殿下心中感激与小将军的君臣之情,特别吩咐我们,从平乐殿中取了许多东西来赐给小将军,请夫人随我来一一清点。”
  周夫人赶忙跪下谢过祁昭,被祁昭允了平身后,便跟着赵公公起身出门去了。
  “那么,殿下,”赵公公站在门后,将门缓缓关上,“老奴在门前恭候。”
  祁昭朝他点点头。
  赵公公退下了。
  屋子里刚才添炭火的宫女也被赵公公顺手带走了,于是屋内就剩下了祁昭跟楚樾俩人——要不怎么人家赵公公能做太子殿的贴身伺候,这眼力见实在厉害。
  屋内的炭火烧得噼咔作响,外面的风雪吹得寂寥孤寞。
  楚樾还在轻轻咳嗽,祁昭越看他越心疼。
  祁昭看见他露出来的这只眼睛的底下一些的地方,还有一道快要愈合了的血口子。
  “心肝儿哎,”祁昭忍不住凑近过去,一脸痛心道,“怎么就伤成这样了?”
  或许是靠得太近了,也或许是屋内的炭火烧得太旺了,祁昭看见楚樾的脸突然很不自然地一红。
  第12章 养病 “你叫我声心肝儿?”……
  楚樾突然又咳嗽起来,咳得很重。
  他哑声说:“殿下……别胡乱叫人。”
  “哪里胡乱了。”祁昭说,“我瞧你伤成这样,是真心疼。”
  楚樾又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到头却没说出来,只是又重重咳了几声。
  “好了,快躺下吧,不必与我拘礼什么。”
  祁昭扶着他的胳膊,手上不敢用力,好声好气地劝他躺了回去,“我说怎么三月前起就不给我写信了呢,原是出了这么严重的事。”
  楚樾依着他的力气躺了回去,深吸了一口气,咳声缓了许多。
  祁昭帮他顺了顺胸口。怕按到他的伤口,也只是虚浮地从上往下顺了几下。
  “我还叫人拿了许多补品来,待你母亲都清点好了,这几天里就叫人都为你熬了吃下。”太子祁昭坐回榻边,解开身上裘衣说,“这次你在京城留多久?”
  “大约等伤养好。”楚樾哑声说,“父亲也是想让我回来养伤,才让我跟着这一队军马回来。”
  “自然是该等伤好再回去打。”
  祁昭抬手去撩了撩他额前散落下来的头发,眯着眼皱着眉,眼中丝毫不掩心痛地望着他被白布裹起来的左眼。
  祁昭痛心极了:“你这眼睛,太医怎么说?”
  “殿下不必担心,这眼睛不会就此废掉。幸亏不是什么致命的毒,也不会因此丢命。日后好好养着,这只眼睛也会跟着好转。只是毒素已经挥发了些,视物会受些影响。”
  瞎不了,但是看东西会不如从前了。
  年纪轻轻的,眼睛就废了些。
  祁昭皱着眉,放心不下地道:“等我回宫里,再让人去殿内找找还有没有什么养眼睛的药材补品,也去母后那边问问。”
  “兵马的事儿,你不用担心,我知道北疆近日不好。那边打着仗,好不容易反击回去,得空喘了一口气,就急着派这队军马回来复命,我知道他是想让人回来干什么。”
  “一是送你回来养伤,二就是要点兵马过去。你放心,我晚些时候回宫去,就去找父皇说说,尽量多拨给你们一些。”
  “你只放宽心养伤就好。北疆军那边的事,我帮你在宫里安排。”
  楚樾讶异地微张着嘴,却无话可说——他想说的话全被祁昭看出来了,还一句话没给他留地全一股脑地安排好了。
  失声半晌,他只得失魂落魄地躺在榻上苦笑一声,说:“殿下……长大了许多。”
  “是吗?”
  “是呀。”楚樾说,“两年前我回京时,殿下还留着些孩子模样……瞧着可爱,那时还有些呆。如今只过了两年,却已经俊逸许多了。”
  祁昭笑了声:“你不也是,出去打仗以后,人都被磋磨得瘦了,上次回来我都不敢认。父皇说你打仗打得精壮,瞧着可靠许多,我却只觉得你瘦了,看起来受了不少苦。”
  “都是应该的,殿下不必心疼。”
  楚樾受着重伤,声音很轻。他望着祁昭,“殿下的确是长大了……我上次回来,殿下还不敢过问朝中之事,也不怎么过问宫中,总是不说话,看着呆呆的。”
  “又总不能一直呆呆的,像什么话。总之,兵马的事儿你放心,这些日子只管养伤就是。这一路上风雪这么大,你这伤,不曾恶化吧?”
  楚樾摇摇头:“今日回来的同袍十分照顾,没遭风雪侵扰。”
  “那就还好。”祁昭松了口气,“好心肝儿,以后可千万小心。”
  楚樾不吭声了。
  半晌,他犹犹豫豫地开口:“殿下。”
  “嗯?”
  “殿下方才,所说的那句,心肝儿……”楚樾一脸为难,“是跟谁学的?”
  “啊,这句心肝儿?”
  太子祁昭咧嘴一乐,两只眼睛都朝他弯成缝了,笑着说,“我中秋偷溜出宫去民间玩,偶然遇见有人支起架子唱戏,就驻足在那儿听了会儿。我听那戏里的男子这般唤人,听得我心软软的,便学来了!你别说,这民间的东西着实有意思极了!”
  “……殿下,您没把戏听到最后吧?”
  “对啊。”祁昭大方承认,“你怎么知道的?”
  楚樾长叹一声沙哑的气。
  “您打从从前开始就这样,若是听得不顺心了,便会直接离开,不会听到最后。”楚樾说,“殿下,这句‘心肝儿’,可不是对谁都能叫上一声的……这是两情相悦的二人之间,才会这样互相称呼。”
  “是有意有情之人向着所爱之人叫的,请殿下千万别乱用了去,惹人误会。”
  “哦。”
  祁昭恍然大悟。他抬手托腮,道,“没关系,迄今为止就只这样叫过你。”
  楚樾哭笑不得。
  “不碍事,我也不算用错。”祁昭说,“你我也算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