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算了,那便带回去吧。”
  虽然她不怎么通商事,但不止一次听手下人称赞昭华于商贾之道上是个妙人。易棠那位兄长更是数次撺掇她去找昭华赞助军费……想来公主府应该是很富裕的。
  沈意喜气洋洋地应了是。
  楚晏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从食案上抓起一枚烤栗子扔过去。
  王府倒也没穷到这个地步吧?
  *
  在驿站休养了一天之后,楚晏便带着人踏上了归途。
  荀清臣依然病得难受。一碗又一碗的药汁灌下去,他的身体已经被彻底腌入了清苦的药味儿,然而脸色仍然像窗外的雪一样白。再加上路途颠簸,长途跋涉,他这两日少有清醒的时候。
  直到一行人即将抵达晋宁城时,他的病情才稍稍好转了些。大病初愈的男人拥着厚实的毛毯,悄悄看着楚晏。
  她的衣着打扮依然沉稳低调,但与往日相比,已是庄重了几分。
  荀清臣便知今日要到晋宁了。
  晋宁啊……
  他心中微微一叹,将身体往车窗边上靠了靠。手刚抬起,还未碰到车窗,楚晏的声音便已经响起,“安分些。”
  他没别的意思,就算有,以他如今的处境来看,也已经是天方夜谭……荀清臣蹙眉咽下了自己的解释,默默垂下头。
  “你想吹冷风就自己出去,别带累我。”楚晏淡淡睨他一眼,“外面还在下雪呢。”
  荀清臣一怔,忍不住呢喃出声:“又下雪了啊。”
  都说瑞雪兆丰年,可若大雪一直不停,百姓的房屋会被压塌,家中养的牛羊会被冻死……恐怕许多人连这个冬天都挨不过去。
  一念转过,荀清臣心中只余苦笑。
  “你过来。”
  荀清臣收拾了残余的思绪,温顺地起身。不料病中的身体实在没什么力气,身体的深处,仿佛也还残存着些许隐痛。他脚步一软,便栽了下去。
  楚晏便将手中的书丢下,微微拢眉,一言不发地看着他。那眼神很奇怪,但也很平静。
  脑子仍旧不怎么清醒的荀清臣并没分辨出其中的情绪,可也觉得有些难堪。奈何这副破败的身体软得就像滩烂泥,没有半点儿力气,越着急,反而越不得其法。
  他泄了气,深深地低下头。
  楚晏这才伸手将人捞了过来,连带着那床毯子。她用毯子将人盖得严严实实,面无表情地放在旁边,而后什么也没多说,阖着眼睛靠了过去。
  俨然是将人当做了靠枕。
  荀清臣浑身都僵住了。在那些荒唐的夜里,该做的、不该做的早就做了个遍儿。他也告诉自己,只要能取悦她、能让她消气,能让她开心,不管她想怎样弄他,都随她去。
  但当夜幕退去,当阳光洒在地上,那些暂时被隐匿在黑夜里的东西,便又如洪水一样漫了上来……他们很少会有这样的时候,亲昵,平和,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荀清臣慢吞吞想了许久,才缓缓将目光移到她脸上。没一会儿,又像是被烫着了一般,狼狈地移开眼。
  他本想将身上的毯子匀给她,又思及她睡眠向来浅,便也歇了这样的心思,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连呼吸也不由自主地放缓了。
  四周喧嚣而平静。风由远及近,呼呼地带起一片又一片的雪花,挂在车前的銮铃叮铃铃地摇晃,留下一串串清脆的乐符,不远处的马儿懒洋洋地打了个响鼻,继续迈开蹄子,哒哒哒地沿着驰道前行。
  但路再长,也终究是有尽头的。
  马车停下,闭眼假寐的人便紧跟着睁开了眼。
  荀清臣看着撩开帘子跃下马车的人,长长地舒了口气。
  呼啸的风雪之中,忽然响起一阵雀跃的欢呼声。
  “世子回来啦!”
  “殿下回来啦!”
  楚晏站在燕王府的台阶下,定定地望了会儿那块匾额,抬手压下众人的声音。
  她拾阶而上,走近坐在轮椅上拱手见礼的青年人。
  “请起。”她托起这位义兄交握在一起的手,声音藏着点儿不悦,“……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知殿下不喜排场。”
  说话的人高鼻深目,眉眼锋锐,生得十分俊美,但却穿着一身与其气质略微不符的月青色直裰,外罩玄色大氅,作文士打扮,土偶木梗一样坐在轮椅上。
  明昱:“可殿下远行归来,总该有人来迎一迎。”
  楚晏便不说话了。
  明昱扶着自己的轮椅,接着道:“易军师盼了殿下许久,可惜风雪不停,军师唯恐有失,暂到城南巡视去了。”
  楚晏应好,随口又问了些府中事务,明昱含笑一一答了。
  交谈间,马车处却忽而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明昱循声望去,略低了低头,轻声答:“不知殿下带了客人回来,我这便着人去收拾客房。”
  “不需费心。”楚晏按下此事,着人去推轮椅,一同入府,“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在我院子中随意挑个屋子让他住下就行。”
  明昱拧眉,分明不赞同,但还是默默攥着轮椅的扶手,勉力挤出一个笑,若无其事地应是。
  交谈声渐渐远去,马车里压抑的咳嗽声却一声高过一声,饱蘸痛苦,仿佛要将心肝肺都一齐咳出来。
  好一会儿之后,沉闷的咳嗽声才堪堪停下来。面色惨白的青年人将头倚在车壁上,沉沉地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