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侍从提灯引着一大一小两人入颐安堂,先是走出来个清秀女子。
  少年向她唤了一声:“绿莹姐姐。”
  绿莹点了点头,笑道:“老太太与夫人早已候着了,外头天冷,二郎快带着三姑娘进去拜见吧。”
  江策牵起身旁女孩的手进门,隔着晃动的珠帘,暖黄的灯烛映着齐老太太与郑檀的身影。
  他拨开珠帘,快步走上前。
  侍女放下两个软垫,江策引着小姑娘跪在垫子上恭恭敬敬磕了头。
  “不肖孙江策,拜见祖母。”
  “孙女江遥见过祖母,祖母长乐安康。”
  “阿遥,来,到祖母这儿来。”齐老太太没理会他,只向小姑娘招了招手,将她搂进怀里,慈笑着:“阿遥,一路上累不累?有没有想祖母?”
  江遥眨眨眼睛,重重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齐老太太玩笑着问她:“这是不累,还是不想祖母?”
  “本来很累,可是二哥说回了家就可以见到祖母,阿遥就不觉得累了。而且走之前爹爹也说了,祖母很想阿遥,要让好好陪着祖母。”
  郑檀与绿莹相视一笑,氛围十分温馨融洽。
  齐老太太点了点她的鼻子:“你呀,跟你爹一个样,惯会甜言蜜语讨人欢心的。”
  江遥扯了扯她的衣袖,一双眼眨巴眨巴:“那祖母不喜欢吗?”
  “喜欢,祖母最喜欢阿遥了。”
  “那阿遥回来,祖母开心吗?”
  “当然开心了,祖母可是天天盼着阿遥回来陪祖母呢。”
  江遥抱着她的腰,嘟了嘟嘴,开始撒娇:“那祖母既然高兴,就不要让二哥哥跪着了。冬天的地上可凉了,二哥哥路上还病了呢。”
  江遥说完,齐老太太复又看向依旧跪着的人。
  “起来吧。”
  江策没有起身,依旧叩地垂首,声色微哽。
  “孙儿桀骜不驯,引得陛下动怒,祖母忧心,兄长受责,实乃策之过错。
  清越有力的声音落地,老侯夫人眼眸顿时湿润,叹了叹气。
  “罢了,起来。”
  江策起身,跪久了的膝盖有些酸疼发麻。
  “疼吗?”
  “孙儿应该受的,不敢说疼。”
  “哼”她没好气道:“年纪轻轻,净做些让人担心的事情,嫌老婆子我命长过的太舒坦了是吧?”
  江策顿时慌张起来:“祖母,您别这样说,我是真的知道错了,已经改了。”
  齐老太太冷笑一声。
  “我还不知道你,你是觉得自己打了宁王错了吗?不,你只是觉得自己惹了陛下大怒,让你大哥受陛下斥责。”
  “改?你看你这是改了的样子吗?”
  齐老太太叹了口气,又有些气呼呼语调都快了起来:“你兄长把你送到凉州避祸。想着军中辛苦,磨磨你的那脾气。你自己都干了什么?你说你才多大,你有多大本事啊?竟敢单枪匹马追着西戎军,还和靖安节度使的郎君打架,若不是你三叔写信回来和我说,我都还不知道你还有这本事呢?”
  “真是和你父亲一样,一个个都不省心,全是闯祸鬼。”
  “以后不许再想着这事儿了,你也在家里读书。”
  他低着头:“恕孙儿,万不能从命。”
  江策如此果断拒绝,齐老太太苦笑一声,一字一句问他。
  “你爹是怎么死的,你忘了吗?这偌大的武安侯府,死的死,散的散,就剩你们几个小的。你非要让我这个半个身子入了土的老婆子再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吗?你怎么还是如此固执!”
  江策从齐老太太身旁站起来,撩袍跪地,腰身挺拔。
  “祖母,因为孙儿不甘心,也怨恨。”
  “我恨西戎夺我大梁城池,杀我父亲叔伯与将士,骚扰边关百姓。我恨这么多年,父亲尸骨仍在关外,回不了家。我恨自己年少无能,不能冲进敌人营帐,报仇雪恨。”
  “您打也好,骂也罢。别的我都答应,但此心绝不动摇。”
  他抬起脸,神情坚定固执,话语铿锵有力。
  “你!”
  齐老太太噌一声站起来,指着他。
  她心疼,她气恼,可却根本说不出指责的话来,于是又坐了回去。
  他满腔恨血,她又何尝不是呢?
  年轻时便与丈夫上战场,更是在守城时生下长子,中年丈夫儿子先后战死沙场。没过几年,幼女又病逝中宫,却依旧没有抹平她的脊骨,抚育儿孙,撑起整个侯府。
  可她失去的实在是太多了。
  第4章
  齐老太太拄杖慢慢坐回椅上,郑檀上前搀扶她。
  “祖母....”
  她摆摆手以示无碍,看着地上仍旧跪着的人。
  那样意气飞扬的脸,又想起自己那至今只有衣冠冢的三子,眼泪落下。
  “你知不知道,你爹就只有你这一个孩子?”
  江策轻垂头:“正因是父亲唯一的孩子,所以才更要报仇雪恨。”
  他这样说,齐老太太偏头拭泪,良久后才叹了口气:“你这个孩子啊..”
  江策移步上前,扶着她的膝声道:“祖母放心,我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冲动易怒的无知小儿了。”
  江遥半跪在罗汉床的软垫上,伸出手擦了擦齐老太太的眼泪。
  “祖母别哭,二哥哥不是有意惹您伤心的,阿遥替二哥哥给祖母道歉,您别生气了。”
  齐老太太搂住江遥,温声笑道:“好,有阿遥,祖母不伤心,也不怪你二哥哥。”
  “好啦,你也起来吧。”
  江策这才恭谨起身。
  齐老太太问他:“薛姑娘进京了,你知道了吧?”
  江策点头:“知道。”
  “我知道,这门婚事是毕竟是陛下与皇后娘娘钦赐的,并没有过问你们两个孩子的意见。可陛下娘娘之意,我等并不可违。无论你喜不喜欢,一定要以礼相待,万不可任性。”
  他点了点头,轻声:“您放心。我绝不会任性妄为的,一定以礼相待。”
  齐老太太认真打量了江策,见他却是乖觉也就又放心了一些。
  “罢了,你跋山涉水,也累得很,都早些回去歇着吧。”
  “阿遥”她低下头,满眼慈爱,“跟祖母一起住好不好?”
  “好!”
  江策和郑檀随即出了颐安堂,一前一后走过游廊。
  “你和又玉的院子我都打理出来了,你俩一起长大,就暂时住在一处吧。”
  江策点点头,笑道:“谢檀姐姐。”
  郑檀道:“这有什么,只是你大哥被陛下派去巡查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下个月祖母大寿,你可要好好帮我操持,招待外宾呀。”
  “应该的。”
  郑檀又想起来:“又玉什么时候回来呀?”
  江策道:“他唯剩的表舅病逝,才去奔丧,大抵也要下个月才能回来吧。”
  说到这个,郑檀也叹了口气。
  “又玉才十四岁,竟然举目无亲了,当真是苍天不怜。”
  当初才四岁,一家子都殉了。
  江策道:“这不还有咱们家嘛,三叔和大哥说了,又玉虽姓陈,但是养在江家,长在江家,如同亲子。”
  郑檀笑道:“也是。”
  两人说着说着就出了颐安堂,在门口要作别。
  “檀姐姐”江策叫住她。
  郑檀停步回头,江策站在灯笼底下,有些欲言又止。
  她知道他想问什么,便道:“三婶上个月被南安王请去参加老太妃的雅集去了,故而不在府中,下月祖母生辰前就会回来的。”
  江策略笑笑,轻声道:“我知道了。”
  冷风吹在两人身上,寒浸浸的。
  “冬夜里冷,你又才病好,赶快回去吧。”
  “好”
  已是深夜,一轮明月照空,清清月洒下一片朦胧微凉的光。
  程怀珠才放下药碗:“进宫?这么着急的吗?”
  坐在薛婵床边的周娘子道:“这是宫里的旨意。”
  薛婵咳了咳,程怀珠立刻道:“你看她都还没好全呢。”
  周娘子没理会她,只向着薛婵轻声:“其实本就该进宫谢恩的,只是迟早的事。不过娘娘此般催促,想来也有她的用意。”
  薛婵对上她的目光,垂下头。
  “我知道了。”
  她此番进京,既为婚事,也为扬名。
  三日后,薛婵和程怀珠进宫了。
  宫人引着她们往福宁殿去,离越近,薛婵反倒紧张起来。
  薛婵的父亲少时丧父丧母,彼时家贫如洗,而薛贵妃却尚在襁褓之中。
  虽然是姑侄,却只差十岁。
  她是薛承淮靠卖画,写字,一手抚养长大的。被华阳长公主举荐入宫离家时,薛婵五岁,随即再也没有见过她。
  十余年了。
  思绪越飘越远,等回神时已经到了福宁殿外,宫娥先行向内传信,随即出来个二十余岁的袍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