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珍贵到不远千里前往西北也要采的药,拿回来却只有那么少。江望渡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问道:“他们也是想救人吧。”
  谢英歪头注视着他的表情,闻言点点头道:“当然,那家的孩子比你小五岁,同样为救母命。”
  江望渡沉默片刻,纵然已经因为蓝蕴命悬一线,急到按在地上的双手都在抖,但听到这话的时候,心头仍划过一丝不忍。
  这点情绪很快被谢英捕捉到,他觉得有些好笑,诧异地问道:“你还有心情同情别人?”
  谢英从椅子上站起身,将刚刚被自己扔下来的纸捡起来,掸了掸上面的灰尘,忽然道:“这样吧,本宫再交给你一个任务。”
  说着,他蹲下来凑近江望渡,轻声道:“你本来就是我最信得过的人,如今又有这种见解,当个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可惜了。”
  此时江望渡已经从对方嘴里听得很明白,那什么劳什子摘星草珍贵异常,若换到救人性命这上面,基本就是只能活一个的意思。
  如果他顺着谢英的指示,把东西抢过来,死的就是采到这药那一家的女主人;但如果他拒绝,蓝蕴决计活不过今年冬天。
  在这种天人交战中,他分不出任何精力思索当朝太子说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要提拔自己,更没有心情为此感到窃喜。
  跟谢英想象中的情景不同,江望渡哑着嗓子道:“卑职不敢。”
  “不敢什么?”谢英定定地盯人半晌,忽而笑了笑道,“你若是想做将军,迟早要提剑杀人,早一点或者晚一点又有何区别,而且你还没有听本宫说任务是什么,这么着急拒绝又有什么必要?”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停了一下,眼睛微微眯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值得回味的事,语调放得很低,几近蛊惑道:“轻舟,别怕,本宫刚被父皇扶为太子,穿着册封吉服往东宫走时心里也很慌,总觉得所有人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鸠占鹊巢者。可是谢淮非嫡,谢衍非长,我当太子有何不可?”
  江望渡抬起头,猜出了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他一点也不想听,遂张了张嘴道:“殿下——”
  “所以在回去的路上,本宫就赐死了个以前给过我难堪的太监,把他扔去了乱葬岗。”谢英话罢,得意地笑道,“效果非常好,再也没有人敢用异样的眼光看我。”
  “……”江望渡闭了闭眼,那太监他也认识,皇后宫里的宠侍,霍景的徒弟,喜欢拜高踩低出了名,不止年少时的谢英被挤兑过,就连江望渡也听过几声奚落。
  二十二岁的江望渡手上确实没有人命,但并不意味着他没有报复欺负过自己的人的念头,刚知道对方没了命,还是被谢英下令杀死的时候,他也在心里高兴过。
  但问题是还没高兴多久,他就从别人口中得知,谢英的赐死并不只是单纯的白绫或鸩酒。
  他派人砍下这个叫周束的太监的手,命对方自己吃下去,并且在周束又哭又叫不肯从命的时候,又砍下了他的另外一只手。
  周束惊恐不已,当真俯身像狗一样去撕咬自己的残肢,谁知谢英欣赏了一会儿,又突然失去兴趣,把人拖下去用钝刀割了喉。
  皇后得知以后愤怒不已,她倒是没有多心疼一个下人,更多的是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挑衅,即刻便把他告到了皇帝面前。
  而皇帝显然也没想到谢英能做出这种事,把人叫到乾清宫申饬,但谢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将周束给自己带去的痛苦放大无数倍,还给皇后上了个眼药,提了一嘴前段时间皇帝病重,皇后非但没在身侧尽心服侍,反而将全部精力放在前朝,替谢衍筹谋的事。
  于是这事到了最后,皇帝轻飘飘地劝了皇后两句,无需因为一个太监跟太子过不去,便一锤定音,不许任何人再议论,甚至以周束从前冒犯太子的名义,着命锦衣卫把他的尸身拉出去鞭三百。
  “这种能救亲娘性命的东西,谁也不会轻易交出来,换做是我,我也不会,所以本宫是一定要杀了他们的。”谢英把江望渡扶起来,轻轻拍了拍他的手道,“现在我让你去做这件事,若办得好,等你娘好起来,我推你去军营历练,以你的天资,一定能闯出个名堂。”
  “殿下,我……”江望渡猛地将手抽回来,做完这个动作之后,看着谢英悬在半空的手,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一件什么事,冒了一后背冷汗,匆忙解释,“卑职并非有意冒犯,请殿下恕罪。”
  谢英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面前宛如惊弓之鸟的江望渡,过了好久才低声道:“杀人是会上瘾的,只要多来几次,你一定也会爱上这种感觉。我们如此相像,本宫相信你会是我最好的帮手,且我们从小相伴,你这么害怕我干什么?”
  江望渡头皮发麻,脚步控制不住地往后退,就在他再也忍受不了,准备干脆转身离开的时候,谢英忽然又道:“江望渡,你想清楚,只要踏出这扇门,蓝夫人的事情本宫绝不会管;而且就算你能眼睁睁看着她送死,宋才人中的蛇毒,本宫依然会想办法解开。”
  江望渡的手已经触及门框,听到这话却又生生止住,谢英信步走过去,脸上带着势在必得的笑,给了他最后一击:“如果让我来,指不定会造成什么局面,你的同情心如果真那么泛滥,还不如自己动手,让他们死得痛快点。”
  “殿下,这是要下地狱的。”江望渡哪能不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再次折身跪在地上,语气惶恐中又带着绝望,“您如今已经贵为太子,为什么要如此滥杀无辜?”
  “无辜?”谢英像是听见了什么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捂着肚子笑出声来,过了好半天才摇着头,伸手扶住江望渡的肩膀,“如果活着时可以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那下地狱又有什么不好?你被镇国公丢进宫的时候才三岁,被曲青阳推下照月崖的时候七岁,如果没我早死了。父亲不疼,嫡母不慈,大哥不护,他们谁觉得你无辜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江望渡,表情淡漠而讥讽,就像是在看一个天真愚蠢的孩童:“而且你有一句话说错了,我不是现在才要下地狱,在我母妃悬梁自尽,尸体无人收敛时起,我已经在地狱里了。”
  ——
  钟昭放开江望渡,后退几步,紧紧抿着嘴唇,已经没有了流泪的冲动,眼眶干涸得像是要着火,一动不动地盯着江望渡。
  而江望渡缓过来后,没有从床榻上下来,更没有抬头看他,足足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像是陷入回忆一般喃喃道:“上辈子我以为你死了,从西北得胜归来之后,曾经去你待过的学堂,找康辛树康先生要你写过的文稿。”
  算算时间,钟昭那时候因为心软放过了宋欢,没完成谢停交代下来的任务,差点被打没半条命,卧床多日,还真不知道这事。
  听到这话,他皱眉道:“你找我师父要这种东西干什么?”
  “我对诗词歌赋一窍不通,文章也看得一知半解,康先生说,你是他教过最优秀的学生,少时便发宏愿,想看到大梁江山永固,想为德才兼备的君主效命,想在有生之年看到四海升平,天下归一。”江望渡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停顿半晌后忽然笑了,“上辈子你亲手杀了我,这辈子我送上门让你干,钟灼与,你说我爱上的是谁?”
  从江望渡嘴里听见这个字,钟昭有那么一刹那,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耳鸣到头也跟着疼,好不容易镇定一些,心里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嘴上已经道:“你骗起人来眼都不眨,我怎么知道你哪句真哪句假,照月崖那天……”
  “笨蛋。”江望渡低声道,“骗你的,那天说的所有话都是骗你的,阿昭,我早就后悔了,如果可以,我宁可死在火里的人是我。”
  话到此处,他仰起头来,面上一片惨淡:“我知道我没脸在你跟前说这话,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你家那把火,不是我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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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不会立刻和好(悄悄
  第118章 歉意 死在你手里,我无话可说。
  八月的京城正是最热的档口, 因为不知道屋内的两个人要聊什么,水苏离开的时候特意将门窗全部关死,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江望渡刚刚才被从窒息的鬼门关拉回来, 胸膛仍在剧烈起伏, 额头的汗不受控制地流淌,在锁骨轻轻划过去,嘴唇干裂而苍白。
  钟昭定定地看对方片刻,往后退了几步,好半天之后才道:“信,我怎么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