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虽然目前杜建鸿干的多是前者的活儿,但几个月后后他的夫人顺利生产,他就会到处送礼,向上疏通关系,宁可未来晋升艰难,也要留在京城跟家人在一起。
  而杜建鸿后来一直任的北城指挥使,正是上辈子钟昭杀掉江望渡准备离开时,孙复搬的救兵。
  “那是他没尝过被委以重任,一呼百应的感觉。”被一堆人用剑扎进体内的滋味,钟昭直至现在还印象颇深,他毫不躲闪地直视江望渡的眼睛,停了片刻道,“何况除他以外,不是还有曲青云吗?”
  “……”江望渡一时没答话。
  自媳妇儿跟她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离开、大哥也被处死后,曲青云的意志一度消沉,即使皇帝看在他太惨的份上,免了他的流放之刑,他也一直振作不起来。
  直到他某次夜半宿醉在墙根底下哭,将住在附近的百姓吓得够呛,告到五城兵马司,江望渡才在上书皇帝以后,将他带去西北。
  曲青云是春闱舞弊案的主犯,即使死到曲家主支就剩他一个人,也不能凭军功晋升,钱不少拿仗不少打,唯独封赏想都不能想。
  但撇开这些不谈,他确实承继了父亲在行军打仗上的能力,从前在父兄庇护下当二世祖时一点看不出来,如今活像是变了个人。
  这件事在京城算不得秘密,钟昭会知道也不奇怪,令江望渡难以接受的是对方对曲青云的态度。
  沉默许久后,江望渡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宁肯举荐这个从前犯错太重,所以即使在战场上立下的功劳再大,都只配当大头兵的曲老二,都不能成全我?”
  “身在乱世中,你我都是陛下破格提拔,换到曲青云身上为什么不行?”人在突逢大事后性情大变本就是正常的事,江望渡的二十二岁是一道分水岭,钟昭的十七岁更是。他无所谓地道:“何况陛下已经赦免,顺势而为罢了……”
  剩下的话钟昭没有说完,因为江望渡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桌上端了杯茶过来,听到这里,直接忍无可忍地朝对方的脸泼了过去。
  “陛下赦免,他赦免的多了!”
  江望渡感觉血往头上涌,嘶声低吼道,“陛下还想过赦免谢英,让这个长子继承皇位,你那个时候怎么不知道顺势而为?”
  这杯茶来得太过突然,钟昭讲刚刚那番话的时候已经半低下头,视线并没有落在江望渡身上,全然没想到会有这一遭。
  淅淅沥沥的茶水顺着鼻梁和下颌往下淌去,钟昭闭了一下眼睛,旋即一下子站起身来,掐着江望渡的脖子将人按住了榻上。
  “你还有脸跟我提谢英?”江望渡这一整个晚上的态度都很怪,很多时候看他的表情就像是在看陌生人,钟昭不懂他为何如此,却能感觉到自己面皮上的肉在抽动,每一个字都是从牙关里咬出来的,“这么想死,我成全你。”
  “亏你还是个文官。”钟昭的力道一点都不轻,江望渡用全身的力气去掰他的手,好不容易争到了一点喘息的机会,立刻针尖对麦芒地骂道,“舞弊一事向来为天下文人所不齿,明明你自己也是寒窗苦读过来的,受的磋磨一点都不少,难道不明白曲青云所犯之罪何其严重,怎能说出这种话?”
  钟昭双目充血,五指逐渐收紧,差点被他气笑了:“到底是寒窗苦读苦,还是眼看着父母妹妹连完整的尸首都找不到,只能眼看着仇敌扶摇直上,却无能为力苦,你是天生没爹没娘,还是当真一点良心都没有,难道想象不出?”
  “说句自负至极,保不准要天打五雷轰的话,我从小被说文曲星转世,做文章永远名列前茅,师父对我好到犹胜他亲子,自有记忆起,在这方面我就从没逊色过任何一个人,天下文人读书苦?真有意思,天下文人关我什么事?”
  盛怒之下,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变了,甚至比前世砍下江望渡头时都要可怖,但到了这个时候,钟昭的语气却偏偏温柔下来,带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平和,声音低而轻,“他们之所以觉得苦,是因为他们蠢;蠢到皇上给了机会都抓不住,明明做了状元进翰林院,起草三年诏书还是只能在六品熬,一个个活到五六十,时至今日却要恭恭敬敬低下头,给我这个岁数够当他们儿子孙子的人行礼。”
  “你在这里放什么狗屁?!”江望渡眼见实在挣脱不开,腾出了一只手在身边摸索,碰到自己先前泼茶用的茶杯,握紧之后便往钟昭头上砸,厉声质问的同时,语调之中竟然还带着一丝颤抖,“钟昭,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不过手掌大小的杯子能有什么重量,砸在身上也带不去多重的伤,江望渡几乎分不清茶杯碎裂以后,是自己手指间流出来的血多,还是钟昭脑袋上流的血多。
  总之那些血一路往下滴,落进江望渡的眼睛里,逼得他不得不拼命眨眼才能摆脱那种不适感,次数一多,眼泪也不由得往外冒。
  滚烫的泪水从江望渡的眼眶涌出来,落在牢牢扣在他颈间的那只手上,钟昭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般将身体向后仰,再度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失望这种情绪。
  只不过这一次,他鬼使神差地明白了江望渡在想什么。
  “我不是变成这样,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钟昭喉头发哽,一时间竟也生出了流泪的念头,但他强忍着没让这滴泪落下,而是嗓音沙哑地继续道,“江大人摇身一变,从走街串巷的纨绔变成了保家卫国的兵马大将军,自然可以大言不惭地在这里讲道理,可你知道我前世杀了多少人,其中无辜的有多少,冤屈的又有多少吗?”
  从江望渡捅了他那一刀,将他从崖上推下去,并且在钟家放出那把火开始,钟昭便成为了这样的人,也只能成为这样的人。
  年少时有过的清明理想,以及远大抱负早已蒙尘,或者说如果他还是原来那样,根本也活不到能将剑刺入江望渡脖颈的一天。
  “你喜欢上我了?”眼下的场景实在荒谬,钟昭松开对江望渡的桎梏,面容倦怠至极,低声问,“可你喜欢的是谁呢?”
  第117章 衷肠 你家那把火不是我放的。
  江望渡被解除了禁锢, 立刻翻身坐起来,喉管不受束缚的感觉让他下意识大口地喘气,紧接着又开始咳嗽, 眼神却有些涣散。
  前世永元三十二年, 蓝蕴病到只剩一口气,江明不肯为她给宫里递帖子找太医,江望渡职衔太低更无实权,又是个人都知道他跟他娘不得镇国公看重,私下求见时没一个太医开门,将京中能找的大夫找了个遍, 却始终一筹莫展。
  迫不得已下,他跑到东宫外长跪不起,恳求谢英请张霁出面。
  即将失去母亲的恐惧将他深深笼罩在内, 头磕在地上发出一声又一声闷响,急得六神无主, 只差没当着太子的面哭出来。
  而谢英拿着一张写满字的纸, 颇有兴趣地问:“这是你的?”
  江望渡彼时全然没有心思陪谢英闲谈, 但如果不让谢英满意,他母亲连最后的希望都没有。
  于是他抬起头看了对方指间的东西,点了点头道:“是。”
  江望渡大哥娶亲很早,长子已经启蒙,家中请的先生某天起了逗小孩的念头,故意坏着心眼儿, 给人出了道关于城防布兵的题。
  他当时刚从兵马司回来,偶然路过听到这一句,将自己关在房中深思半日,把看法写了下来。
  “不错啊, 写得挺有意思。”他不知道这张被他夹在书中、按理说不该被任何人看见的纸页为何会到谢英手里,但总之,谢英在听了他的回答之后笑了笑,打趣道,“以前你说想去军中历练,我只当是玩笑,没想到你还真有点想法。”
  江望渡浑浑噩噩,勉强应声:“多谢殿下夸奖。”
  谢英一看他的表情,表情不由得变得有些无奈,将那张薄薄的纸张扔下来,叹道:“行了,既然你有这个心,本宫成全你。”
  “卑职不敢。”江望渡嘴唇干裂,缓缓摇头,“家母……”
  “这个更容易。”谢英浑不在意地打断他,“我有个妾室中了蛇毒,需要一味很难求的药材才有救,我的人寻到西北,结果去晚一步,药材被别人采走了。”
  江望渡对药草之类的东西毫无了解,满以为难求也能求到,匆忙点头道:“卑职去替殿下买。”
  “没有你说得那么容易,那草药只有一株还是两株。”谢英道,“如果你能将它弄过来,交到东宫,我就让张霁去为蓝夫人诊脉,他医术如何,想来你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