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吕墨襟很瘦,可他的手却偏偏很有肉,指头伸直了,还能看见肉窝窝。他的手背对比宇文霁的手心,都过于黑白分明。他用指甲轻轻戳宇文霁手上的茧子,粉色的指甲过于柔软,宇文霁毫无所觉,吕墨襟指甲都起毛边了,指尖还让茧子刮红了。
  吕墨襟抿了抿嘴唇。他虽早慧,可如今正是青春洋溢的时候,自尊抬头,他身边只宇文霁一个同龄人,总会不自觉地与他攀比。
  宇文霁一低头,恰好看见正低头瞧着红指头的吕墨襟,把他的手捞过来,细瞧:“怎么?手指头起肉刺了?”
  “没。”吕墨襟把手缩回去了。
  “哦。”说这两句话,宇文霁倒是有想法了,“打一半的栖州,转头?”
  “正是。”吕墨襟将竹简扯过来,在上面画出了栖州的分布图,栖州靠近北边(岐阳)的部分,确实更繁荣,即便屡遭劫掠,依旧有些大城屹立,但栖州南部,有一处铁矿,且有河流,“我们占领栖州沃郡后,可经水路,入淘州涟镇。”
  “涟镇……”宇文霁想了半天,从记忆的角落里挖出来了关于涟镇的消息——这些年的学习,对周边的大小势力,熊爹、老师方品、将军们,还有墨墨总会有提一嘴的时候。
  现在占据涟镇的,好像是个什么水虱子,还是水跳蚤的水匪,他原本是淘州的水军校尉。
  “水狮子葛石,善水战,且与其他贼人不同,他为人颇为忠厚。我们可以试试派人说降他。若他不降,那就在林波郡提前上岸,走陆路。”吕墨襟又道。
  “吕军师……”宇文霁站了起来。
  “嗯?”
  “你一辈子都别离开我!”他噌一下从几案这边窜出大半个身子,握住了吕墨襟双手。
  吕墨襟被他吓得凤眼圆瞪,当即一个后仰躲闪。
  “嘭!”吕墨襟的椅子倒了,宇文霁从抓着他的手,变成搂着他的腰。若非宇文霁反应快,吕墨襟就要跟椅子一块儿躺地上去了。
  “胡闹什么?!”吕墨襟一边整理衣裳,一边对宇文霁指指点点。
  宇文霁低头,认错认罚。
  可吕墨襟要走的时候,却在门口停住脚,又走了回来,对着宇文霁一拱手:“主公不改,我亦不变。”
  这就是宇文霁那个一辈子的回答,说“无论如何都会留下”的,不是吕墨襟。但他在宇文霁身边,很舒心。且以他对权贵们的了解,这世上应该不会有第二个宇文大趾了。换一个家主,让他喂自己吃人肉吗?
  吕墨襟想:我好日子真的过得太久了,低不下这个头,吃不下去了。
  想到这儿,吕墨襟对着宇文霁笑了一下——今日大公子闹腾也是好的,仿若回到了大王未离开之时。
  “墨墨……我会努力活下去的。”宇文霁方才更多的是开玩笑,就一时童心吧?但吕墨襟给了他一个简短却郑重的回答,倒是他刚才孟浪了。
  他正经的回答,这是他在这个世界开口立下的第一个flag了。
  “景光,共勉。对了,我给自己起了个字——寒雅。”
  “……”
  “为什么这个表情?”
  宇文霁舔了舔嘴唇,不敢说实话:“这个字太好了,我一时过于惊叹。”
  他觉得这个字,和墨墨既般配又不般配。般配在于这字一听便是个大美人的,不般配在于这像是个清高冷傲大美人的,白色系冰山咖,墨墨吧……他黑的,还是五彩斑斓的黑。
  “我喜寒鸦。”吕墨襟走回来,在竹简上写下寒鸦,又将鸦以拇指擦去,写下雅,“只是以鸦为字终究不好,便以雅盖之。”
  宇文霁道:“以雅遮墨。”
  “确实。”两人相视而笑。
  宇文霁突然想起了什么:“给你养只大乌鸦吗?”
  吕墨襟立刻摇头:“不要,那东西聪明又霸道,我喜欢它,却无意养它。”
  宇文霁就笑他叶公好龙,吕墨襟点头认了:“远看喜欢,若弄到家里来,便要负责吃喝拉撒。这些活物还有自己的脾气,乌鸦还好些,毕竟个子小。龙那种东西,动动指甲就能把人碾成肉糜,叶公若见龙仍喜,方是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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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狗头]俩小孩目前还是纯洁的君臣关系
  第41章 (捉虫) 龙啸
  041
  吕墨襟说了叶公好龙, 宇文霁想,这就是聪明人的想法了,他这种凡人只会继续指着叶公笑他傻。
  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 眼看着快吃午饭了,吕墨襟干脆也不走了,两人重将精神放在了战略安排上, 可这回刚说了两句, 便有人来报,说是栖州刺史请他过府一叙。
  宇文霁挑眉,对方来意不善。
  宇文霁没有正式册封,不是王世子,暂代丕州刺史这件事也只是平王离开前的托付, 目前宇文霁就是个宗室罢了。纯粹看他的职务,栖州刺史谢蚕还真有资格“邀请”宇文霁过府一叙。
  但作为栖州刺史, 谢蚕他是一位前来求援的客人。且宇文霁也就这两天, 便能得到册封与正式的任命了。在这两天里, 不是亲自拜访, 而是一个下人过来空口邀请, 实在过于傲慢。
  宇文霁第一反应是愁, 该怎么应对, 但是看一眼吕墨襟, 他眼神一转, 道:“说我吃坏了肚子,这两日在养病,以待吉日。”
  谢蚕正在府里琢磨该如何应对宇文霁,要如何数落挤兑他,结果宇文霁不来了?谢蚕叹气, 挥退了下属,自己在房里背着手,左右踱步。
  他知道自己失礼莽撞,在旁人看来还十分愚蠢。可谢蚕是有苦自知。
  赵驹态度的转变太过明显,原本赵驹的打算,是掌控丕州兵力,平复三州,再用数年时间以至少五州之力为大景稳定天下。
  到现在,赵驹却只想回到岐阳,再行定计。
  赵驹能走,谢蚕怎么走?他已经是栖州刺史了。甚至赵驹一走,宇文霁直接把他赶去栖州,让他“赴任”去,他便是被暴民生嚼活吞,也是合情合理的。
  所以谢蚕必须趁着赵驹还在,逼迫宇文霁至少口头应下出兵。只要他应了,赵驹就有可能留下,因为宇文霁一旦离开辰丰,他们还是有可能与当地世家结盟,尝试夺权的。
  丕州确实是朝廷用兵的最好起点。宇文霁虽已现虎踞之姿,终归年幼,羽翼未丰,如此人物,再等几年,他彻底长成,若各地仍旧糜烂,那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属实难料了。
  谢蚕相信,赵驹也并非看不出,他只是惜命,不敢与宇文霁翻脸。
  八岁捏死崔家家主崔冰,与其启蒙恩师崔小熊的人物,虽崔家只是小世家,但在丕州可是大家了。他敢不敢再捏死几个?谢蚕也怕死,可他实在是没退路了。
  谢蚕现在最恨的,反而是赵匕,这蠢货白来一趟,带回去一个老朽,留下了柄利刃。当时将父子俩一起带走不就好了?宇文大趾就算真是麒麟,他落在了岐阳那真龙之地,也无法施展分毫。
  ——赵驹和谢蚕,在某些方面达成了共识。
  “奇蠢如猪!”谢蚕恼怒之下,一把抽出长剑,砍向几案,可他力气太小,长剑未曾切断几案,只卡在了木头里,震得他虎口发麻,手腕抽痛。他欲拔出.长剑,又因力气用得太大,整个人举着剑后仰坐在了地上,长剑脱手飞出。
  听见动静的老仆探头查看,长剑径直朝他飞去,险之又险地钉在了他脸颊侧方的门板上,又穿门而出,刺破了他的手臂。
  赵驹很快知道了谢蚕的动静,轻轻一叹,让下属退了。
  自岐阳到丕州,他也是怀着大决心的。若图穆部与丕州军起乱,他同样是有送命的危险的。带着谢蚕来,且许他栖州之责,也是对谢蚕能力的认可。可谁能想到,事情竟是如此的发展。赵驹自是只剩下保住自己有用之躯,返回岐阳再行定计这一个选择了。
  所谓的与谢蚕软硬兼施,也不过是让谢蚕出头,他在后边随随便便应付几句。这事儿他和谢蚕都清楚,否则对方也不会如此。
  想来想去,赵驹还真有点良心不安,于是他便将谢蚕叫来了。
  “留在此地,还是会有大作为的。”
  “宇文大趾毕竟年幼,且与平王感情颇深,你不如常与他讲些岐阳事。”
  “你当以‘迎平王归家’诱之,以平栖州。”
  赵驹性格就是如此,虽能看清楚很多事,但偶尔感性上来了,就不管不顾了。岐阳大家的世家子,性格里多少带点这种“随感做事”的脾气——直说,就是叫反复无常。
  “你先保住性命,待时机到了,我再把你调回去。”
  面对赵驹的安慰,谢蚕当然只能感动得痛哭流涕。赵驹还留下他吃了一顿饭,看似宾主尽欢,实际待谢蚕回到了自己的房里,便躺在床上,一下一下捶打被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