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总之,没必要留在丕州了。
  “丕州武将皆忠诚,若害了宇文霁,那也是害了你我自家的性命。”可他还是又多说了一句,“所以,你我只能用软硬兼施之法,说服宇文霁。”
  谢蚕终是只能讷讷应下。
  他们在定计,宇文霁这边也在定计。册封世子之事已定,那他们也是能够再动一动了。
  ——图穆部融合得很顺利,将来只要确定赵驹确实是滚回岐阳了,那不是不能动的。
  宇文霁刚一提,众文武都是一惊,甚至面露惶恐之色。
  刘害头一个道:“大公子,未有皇命,我等还是……”
  宇文霁道:“你们以为栖州刺史来此是做什么的?他是来求援的。”
  由刘害的态度就能看出,目前丕州文武对于岐阳,还是心存敬畏的。果然宇文霁一解释,他们便释然了。
  自然是先对着谢蚕大骂一顿,他们都很清楚,这所谓求援,不过是想白用他们丕州兵将。宇文霁的目的,他们当然也明白,正是反过来利用谢蚕的刺史之名,控制栖州,扩大他们自己的地盘。
  ——所以敬畏归敬畏,但众将还是很乐意变着法子向自己口袋里捞好处。
  卯日将军与其精锐被宇文霁一锅烩了之后,并未重新角逐出来一个头领,而是直接分裂成了十几股散兵游勇。其中有继续占地自立的,有化为流匪的,有跑去州外投奔那位鹿仙人的,甚至还有两股过万的势力,直接归附丕州了。
  更神的是,栖州最大的世家,孙家,竟还活得好好的。
  孙家不仅活得好好的,还有五千家丁。
  这个家丁,指的是戴甲的可战之人。
  这事宇文霁今天前完全不知道,但他没在会议上询问,而是等到会议结束之后,找吕墨襟解惑。
  “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难道不知道世家有粮吗?栖州已经如此局面,竟然没人去动孙家?难道孙家的名声好到这样的地步?”
  “劫掠官府尚且有活路,劫掠世家,却必要引大军来讨。对了,他们劫掠官府时,也不会动当地世家的官吏。甚至,那些被百姓劫掠一空的府库,银粮到底落入了谁的囊中呢?”
  “……”
  “且,事有不同。先说流民。因户籍政策,百姓一旦在没有官凭路引的情况下离开当地,便从民变奴。奴,则民皆可捕杀、贩卖。所以,有些世家,会自造流民。流民一离开当地,世家的捕奴队,便已追击在后。”
  宇文霁瞳孔震动,人这个东西,不该这么不当人啊。
  “有些世家,在当地遭劫时,会收留当地有威望者家中的青壮或幼童为奴。这些人便会自发护卫世家,驱赶旁人。还有最要紧的,流民出走,还是惦记着回乡的。他们的家乡,正是世家在管,若杀了世家,日后谁来管他们呢?”
  吕墨襟说了小半刻,宇文霁给他倒了一杯茶。
  吕墨襟喝着茶,又给宇文霁说了些他不知道的基础认知——流民的迁徙路线是需要上报的,流民逃荒的去向得是一个愿意接收他们的州,常有刺史带着全州几十万老百姓逃荒的事。世家在这种时候往往也会起到巨大的作用,他们的人手会率领、协调逃荒百姓,把他们带出去求食,再在天灾过后,把人带回家乡。
  “……”所以逃荒是一件挺有组织性纪律性,外加各州协同的事情,不过前提得是太平年景。
  现在的流民,大部都是失控流民。
  大景如今基业已过百年,前头还有个五百多年的大汉。
  七百年的时光,都是世家与皇共治天下。百姓见不着皇帝,却日日见到就在家门口的世家,还在娘胎里便与世家有了各种牵扯,一辈子生生死死都仰仗世家。世家也有做人事的时候,他们与世家的相处,已有了一套刻进骨子里的流程。
  百姓已经认定了,世家永远都会在那儿,不可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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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托腮]宇文大趾:复杂
  第40章 (捉虫) 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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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世家, 宇文霁就想到了现在杀世家最凶的家伙——鹿仙人。
  他杀世家,但他依旧是个该死的畜生。他每日都与纯阴少女双修(处子),又以男童“元丹”(蛋蛋)炼制补气丹, 日日采阴补阳。
  可百姓笃信之,认为与他结合过的女子,必可生出健壮的孩儿。被他炼丹的男童, 若是没了性命, 便是上天做仙童去了,若活下来,则是老天让其侍奉鹿仙人,百姓皆踊跃将自己的儿女奉于鹿仙人。
  这是确定的事情,不是宇文霁自身谣言的那般夸大。
  至于百姓的其他供奉, 更是不用多说。
  邪.教,该死。世家是自己举着刀将百姓敲骨吸髓, 鹿仙人是用所谓的来世美好幻想, 让百姓自觉自愿地将自己与亲人熬成油, 用一双骷髅手将雪白的油膏奉献给真神。
  吕墨襟端着茶, 看着对面的宇文霁, 他紧皱着眉, 黑亮的眼睛里盈满了忧愁、愤怒和怜悯。
  宇文霁有一阵子过于冷漠, 现在他却又过于沉重了。不是为了自己, 是为了旁人。吕墨襟见多了高谈百姓、社稷的君子, 在这个孩子身上,他见到了真正的仁善……
  “你不想与孙家交好吗?”
  “不想。”宇文霁飞快回答,但说完便长叹一声,垮下了肩膀,“可我知道, 这是空想。”
  孙家便是名声好的家族,“盗匪皆绕尚粮郡而过”“盗匪夜入孙宅,欲行不法,闻听蝉先生与童儿语,涕泪跪地,拜其为主”如此等等,都是今天宇文霁听见的。
  “孙家已几十年无人入仕,你若得孙家人投效,会有大好的名声。”吕墨襟也知道要不了整个孙家,但如果宇文霁有意,还是能弄来一二孙家人的。
  宇文霁低头,手指头拨弄着他自己的茶碗。
  这也是孙家唯一让宇文霁觉得还不错的地方——五代暴君时,孙家当时在岐阳任治粟内史的家主孙琦,数次痛骂暴君,发现自己无力回天,遂挂冠而去,后郁郁而终。孙家自此之后,不再出仕,其余世家皆敬之。
  吕墨襟就伸手勾他的手指头:“你不想用人家,孙家难道就想给你用吗?”宇文霁若是这种想法,那就最好避开孙家。否则他对孙家“不敬”(避之不见,其余的世家看来,就是不敬了),反而害了名声。
  宇文霁一愣:“好像……是。”
  “其实,拿下栖州,于我们并无好处。”
  宇文霁思索这句话,为什么要拿栖州呢?因为要去岐阳先得走栖州。他自己奔着救爹去的,众将也都是这个想法,文臣谋士无论本地的或刚来的木茄都还处于说话没底气阶段,且他们也挺想打通和岐阳的交通的。
  可打通和岐阳的交通,能得到什么?
  更方便交赋税?更方便岐阳的皇帝下达乱命?随着大景的整体混乱加剧,丕州想稳住自己没问题,但岐阳那边想过来人,可就越来越危险了。
  吕墨襟看他神色,知道他懂了:“栖州乱,于我们,于大王,都有利。栖州太平,岐阳一眼看下来,可就是丕州了。”
  栖州与岐阳之间,就隔了一个潘州,基本等于家门口了。乱糟糟的栖州挡着丕州,朝廷对丕州有坏心思,可先看见的也是一团乱的栖州,不至于用太激烈的手段。一旦栖州太平了,还是丕州镇压的,朝廷看见的可就是家门口蹲着的老虎了。
  “那我们……打淘州?这不好打啊。”
  丕州周围四州,遂州,栖州、鹭州和淘州。除了遂州与丕州的关系是友好和平,其他三州都是盗匪流民横行,属于敌对。
  遂州守着边塞,而且目前阶段,哪里有大景的官员互相攻伐的?栖州不打。鹭州,就那个还有大象和犀牛的地界,沼泽占了大半,这地方就是穷山恶水,极不利于骑兵作战,打下来没多少好处,还会有大量非战斗减员。
  就只剩下一个淘州了。
  淘州在丕州东南,位置类似于被丕州踩在脚底下。相比起栖州和鹭州,淘州乱都乱得默默无闻。
  因为淘州和丕州之间,隔了一道山脉——断垄山。这道山脉原名断龙山,因其远远看去,仿若一条龙被斩断龙首,瘫倒在地。这名字方克皇帝,过于不详,汉时就改名了。
  断垄山脉崎岖曲折,进山的人少了,有去无回。人多了,补给困难,还是有去无回。这紧挨着的两州,是对彼此最陌生的邻居。
  绕路是可以,但要么走鹭州,要么走栖州。所以若攻淘州,为了方便之后的管理,还得把路占下来。
  吕墨襟向来会给宇文霁留下思考的时间,此刻宇文霁在想,他就在看着宇文霁的手掌。他有点不服气,因为宇文霁的手已经很像成人了,个头高壮点也就罢了,手掌也这样大,这样有力(呃,好像不只比他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