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此时凉丝丝的水冲过皮肤,将那一丝生出来的燥热也带走了。
  唐灼还想要更多。
  她将穿来遮阳避虫的外套脱下来,挑了岸边一块瞧起来干净的大石,工整叠好放在上面。
  然后她抬头又瞧了祝猗一眼。
  祝猗没明白她这个眼神为什么似乎像撒娇又像观察,但她很快就明白了。
  唐灼高高地扁起裤腿,缓慢但坚定地将自己滑进水中,最后靠在本应用来渡水的坚石上。
  她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祝猗看着她这一连串的动作,有些沉默。
  唐灼忍不住了:“你在想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我在想一些煞风景的话。”祝猗说。
  唐灼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祝猗问:“你坐在水中,为什么还要把裤子特意扁起来?”
  唐灼笑了一会儿:“因为那样它会整个都贴在腿上呀,而且还会兜着水,沉沉的。你看现在贴在身上的面积不是小很多?小笨蛋。”
  祝猗摇了摇头,将背包放在唐灼叠好的衣服上。
  唐灼朝她期待地眨眨眼:“来!”
  她的眼睛太明亮,以至于让祝猗脑袋有些发昏,又或者说出格是她本性的一部分,只是这一刻才被发掘。
  湿漉漉的感觉在祝猗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迅速被她挥散了。
  为什么不呢?
  祝猗也学着唐灼,踩掉鞋子,挽起裤腿,坐进水里,就在唐灼的旁边。
  唐灼一直笑盈盈地注视着她。
  “你看,只要放下对衣服干湿的芥蒂,还是很爽的吧?”唐灼说,“享受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她这话说得很轻,但是两人离得很近,共享一块靠石,听起来就像是耳语。
  祝猗的目光下垂,看着水面,也是在看着唐灼。
  水明澈透亮,唐灼的双腿像是嵌在玻璃果冻里,偶尔一些碎花孤叶飘过,划过一道浅灰色的阴影。
  也许是水流的缘故,唐灼的脚趾偶尔轻微地颤动一下,就像是光影带来的错觉一般。
  祝猗知道这不是错觉,自己的视力很好。
  看不出来,唐灼的腿细长,却有着一双浑圆的脚。
  祝猗有种想要触碰的冲动,好像羊脂玉成了精,在水下无声地引诱。
  但她最后只是在唐灼发觉不了的地方,悄悄地抚摸水面。
  她被清凉的触觉惊醒了。
  作者有话说:
  我一直以为段评是开着的,结果今天才意识到还需要手动开
  第8章
  唐灼一无所知。
  就像她所说的,她在享受这一刻,宁静又惬意。
  这很难得。当两个人在一起,没有手机,没有书,只是这样并排或者相对呆着,空气里流动的是愉快的沉默,几乎是一个罕见的事情。
  唐灼闭上眼睛,叶隙透过来的光在眼皮上流动,而浸润在水中的皮肤告诉她,这种光亮是清凉的。
  这里真的很合心意。
  是自然作美吗?
  还是祝猗的缘故呢?
  唐灼又睁开了眼睛。
  她的灵魂在兴奋,根本睡不着。
  唐灼偏头看过去,祝猗仰面靠在石头上,一手遮着眼睛,只有胸口在微微地起伏。
  跌水永不停歇地哗哗坠落,明澈的水波染上金绿,在她的身上倒影流转。
  如此静谧。
  唐灼观察了一会儿,用气音问道:“祝猗,你睡着了吗?”
  祝猗还是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没有,在思考。”她也用气音回答。
  “在思考什么?”
  “很多。”
  “……哦。”
  “比如会不会突然来人?然后看到我们大吃一惊。”
  唐灼觉得现在思考这个可能没什么用。
  也许这个理论上的“人”下一秒就会出现,而她们避之不及,仍然懒洋洋地并排半躺在水中。
  但问句比她的思考还快。
  “那如果来了呢?”
  祝猗放下手,睁眼看了看唐灼,然后摘下棒球帽,扣在脸上。
  唐灼不禁笑出来:“掩耳盗铃。”
  祝猗正躲在帽下自由畅想,她可以在脑海里随意描摹睁眼就能看到的景致,却不必为自己的眼神负责,甚至连表情都不必留意了。
  这么说,她还有些感激唐灼的话题给予她临时的灵感。
  不过她还是心虚了一瞬。
  “所以你觉得是掩耳盗铃。”祝猗喃喃地重复了一句。
  唐灼没能判断出来,这句话是祝猗若有所思,还是困倦慵懒时下意识的呢喃。
  但她很想听祝猗再重复一遍。
  如此轻缓缥缈的重复,像是一种无形的爱抚,或者说是一个温柔的拥抱。
  就像方才她踉跄后,祝猗牵着她上坡时的感觉一样。
  这真的是气氛营造的幻觉么。
  唐灼侧身,支着硬石,沉静地注视着祝猗。
  许久,她探手慢慢地拿起了那顶棒球帽。
  祝猗的眼睑颤抖了一下,但她没有睁眼。
  唐灼伸手盖上她的眼睛,睫毛在她手心扑簌簌地一动,最后归于平静。
  “我想听你再重复一遍。”
  唐灼说完这句后忽然反思,自己到底是不想和她的眼睛对视,还真的只是替她遮光?
  如果是遮光,她又为什么要拿走帽子?
  祝猗的声音有些迷惘:“重复一遍什么?”
  ——对,就是这样,一半是自己的原句,一半是她的创造。
  “……没什么。”
  唐灼的声音因为思考而格外朦胧。
  “现在是你在思考。”祝猗懒洋洋地说道。
  唐灼的目光不由得挪到她的嘴唇上。
  她有很漂亮的唇珠。
  唐灼的手下挪,用指腹轻轻按了按,柔软而温热。
  她犹未从纯然美的遐想中回神,祝猗已经翻身,长腿一迈,两手撑在唐灼的两侧,将她笼罩在自己身下。
  水花被她哗啦掀起,再朝四面八方高高坠落,打在两人的衣服和裸露的皮肤上。
  唐灼眼睛倏然瞪大。
  祝猗有点恶劣地推了推方才两人共享的、也是她现在支撑着的靠石。
  唐灼感觉到背后晃了晃,她下意识拽住了面前祝猗的领口。
  祝猗顺着她的力道,又逼近了一点。
  “你对别人也是这样吗?”祝猗盯着她问道,“对其他的‘妹妹’也是这样?”
  唐灼在她那懒洋洋的目光下,反而慢慢放松了。
  “‘其他的妹妹’?比如?”她歪了歪脑袋,满是无辜。
  祝猗说:“比如学妹、师妹,老太太好像挺喜欢收女学生读研读博的,或许是师姐?朝夕相处,志同道合。”
  她看到一颗米粒大的水珠挂在唐灼的额角,话语一顿,用指尖捻去,方才继续说道:
  “再比如什么缪斯?我不太懂,会有吗?”
  唐灼笑起来:“你不是祝老师的孙女吗?什么都不知道吗?”
  祝猗平淡地说:“对于陌生人我没问过,也不关心。”
  “那我呢?”唐灼问道,“和我有关的这些,你问过吗?昨天你问刘姨了吗?”
  “一点。”祝猗坦然说道,“但我更想听你说。”
  唐灼从下至上望着她,却给祝猗一种审视的感觉。
  “我不认识那么多人,女人,男人,我不关心。”唐灼轻声说道,“至于做什么,你想关心哪一件?嗯?还是哪一个动作?”
  我怎么向你重复?怎么用语言来修饰,组成严谨、平板的辞藻,丝毫不带别样温度地向你描述?
  祝猗沉默数息,问道:“你刚刚在想什么?”
  唐灼有点惊讶:“刚才的话题你不问啦?”
  “我说了,我不关心别人。”祝猗含混地哼笑一声,“告诉我。”
  “我在想所能联想到和美有关的一切,哲学、色彩、光影,一些形而上的东西。”
  唐灼说着,目光从祝猗黑碧玺似的眼瞳慢慢往下,到她直挺的鼻梁,到她的唇珠,打着转儿沿着她的下颌线下滑。
  她的目光好像作画的笔尖,轻柔却能留下痕迹,宛如细细描摹,一切却都光明正大。
  祝猗在她的目光中,情不自禁地咽了一下。
  “那你想到了吗?”半晌,她低缓地问道。
  唐灼说:“想到了,还很丰富。”
  祝猗与她对视:“和我有关吗?”
  “有关。”唐灼轻声说,“此刻你是我的缪斯。”
  祝猗定定地看着她。
  唐灼说:“这是你想听到的吗?”
  祝猗没有回答。
  她凑近低头,却不是唐灼意料中的动作,只是像嗅蔷薇那样在她的颈侧深深吸了一口气。
  “走吧,”她起身说道,“泡久了可能会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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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的一路有些微的山风,身上湿淋淋的,倒也不觉着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