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如果你想的话。”祝猗说。
  唐灼偏头,极快地看了她一眼。
  祝猗没能留意到这浮光掠影式的一瞥。
  “这个假期你都在吗?”唐灼直身,拍了拍方才蹭到的地方,言语随意,“你有要忙的事儿吗?我听老师说你是生物教授?”
  祝猗的目光随着唐灼的手落在她的手肘、膝盖、臀侧,最后若无其事地看着唐灼的眼睛。
  她一个一个地回答问题:“在啊,没什么事儿,我大概待三四十天吧。‘教授’高攀了,我顶多算个研究员。”
  “也就是说,我可以一直找你乱逛。”唐灼停顿了一下,加了一个限定语,“在这段时间内。”
  祝猗理所当然的:“行啊。”
  唐灼笑起来,忽地凑近附耳:“你答应我了喔,我体力很棒的!”
  祝猗还没回神,她已经拉着祝猗要往前走,像做完恶作剧后兴奋的小孩:“快快快,我听见前面有水声,走啦!”
  第7章
  前面的路并不好走。
  平整的沥青路早已经结束了,被踩出来的土路也逐渐消失,只留下似是而非的、满是枝叶乱草覆盖的小径,葳蕤繁茂的草木不依不饶地朝来客伸出枝桠。有些茎秆歪斜得突兀,像被人狠狠掰过几次似的,然而它依然要颤巍巍地晃着新生的长叶试探。
  路太窄。唐灼跟在祝猗身后亦步亦趋,眼睛很忙乱,要小心关注祝猗的落脚点,还要观察左右新鲜的景致。
  祝猗偶尔一回头,之后便走的越来越慢。
  唐灼没有注意到这无声的改变,她全部的精力都在这片丛林里,甚至没提防湿泥,脚下一滑。
  她下意识地往前一抓,拽住了一片布料。
  祝猗没被她拉倒,反而立刻回身扶住了她的胳膊。
  “我忘提醒你了,这里太潮湿,不管是泥土石头踩上去都很滑。”祝猗低头看了一眼,“有崴到吗?”
  唐灼摇头,长长叹了口气,像是要把方才的心悸都叹出去。
  祝猗又低头盯着。
  唐灼因她的目光也垂眼看过去:“哦……可能是刚才让鞋带松了。”
  她稍微动了动脚,想挪个安心的地方系鞋带,祝猗已经蹲下去了。
  唐灼低头盯着她看,一根一根黑亮的发丝,摸起来一定非常粗硬。
  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指尖刚碰到时,祝猗就敏锐地抬头对视,过了两息,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像……像什么?一个片段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唐灼只依稀看到了它掠过的航迹。
  但是好事。
  唐灼已经很久没有触碰到缪斯的气息了。
  这样的惊喜让她一时有些出神,直到手上的触觉陡然消失。
  祝猗站起来,反握着她的手捏了一下。
  唐灼突然意识到祝猗的手劲要大得多。
  “你刚才出神的时候是将我当做什么了?嗯?”祝猗问,“山君吗?”
  唐灼没说话,她用可怜兮兮的神情说:“你捏疼我了。”
  祝猗不信:“真的?”
  唐灼用力点头。
  自己真不觉得有多用力。
  可这人太会撒娇,又太会倒打一耙了。
  祝猗叹了口气。
  “我的错,好吧,豌豆公主。”
  唐灼:“昨天还是princess呢。”
  “一样的,加了个定语而已。”
  “那可不一样,善变的小坏蛋。”
  “……我们猫科动物是这样的。”
  唐灼咬了一下唇,她看起来似乎有些发窘,祝猗不确定。
  “我没说你是猫科动物喔。”唐灼说。
  祝猗盯着她的眼睛,停了一会儿忽的一笑:“手感好吗?”
  “非常好。”唐灼无比自然地伸手又摸了一下,动作非常轻,“怎么保养的呀。”
  “天生丽质。”祝猗毫无怍色。
  唐灼赞叹:“那太棒了,从小就是漂亮的小孩。”
  祝猗很佩服唐灼将一切肉麻的或者幼稚的赞美说的无比自然,就像天使在唱赞美诗,这就是真理。
  然而很少有人能坦然接受下来,祝猗也是,她不是生活在竖琴与没药中的神灵。
  她无比自然地转移话题。
  “前面有个……嗯,水塘,开阔一些,我们在那里休息。”祝猗转身,向后伸手,“来吧princess,小心点儿,要我拉着你吗?或者你扶我的包也行?”
  唐灼嘀咕了一句什么,祝猗没听清,疑惑地“嗯”了一声。
  “拉着吧。”虽然好像没必要。
  唐灼把自己方才嚷疼的手交出去,放在祝猗摊开的掌心,羊入虎口似的。
  很奇怪,虽然她方才还因为尴尬有一点迫不得已的味道,但这一点别扭却迅速变成了享受。
  是将自己埋入软乎乎棉被的那种快乐。
  唐灼没被握住的指尖开始若有若无地挠蹭起来。
  祝猗回头看了一眼,唐灼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笑。
  “对这些花花草草不感兴趣了?”祝猗的口气有点无奈。
  方才唐灼一路都在“看这里”“看那里”地分享。
  唐灼侧了侧头,像是观察了一下她有没有生气——一点都没有,真稀罕。唐灼是知道自己有趣的小作弄其实会讨人厌的。
  她又不是真的纯真五岁小孩。
  唐灼说:“当然人更值得看,‘芙蓉不及美人妆’。”
  祝猗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美人妆”是在说自己。
  她从未觉得这些写美人的古诗能用来说自己,她的风格距离古典美人太远了。
  祝猗说:“谢谢,我还第一次能和这种诗句联系上。”
  唐灼沉默了一会儿:“美人是不同的,美是一样的。”
  她出神地望着祝猗,像是在透过她看着什么东西,喃喃重复:“……美应该是一样的。”
  祝猗不知道她是透过自己在看什么人,还是遇到了什么艺术家特有的美学的迷思。
  不过她知道自己单纯的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祝猗没有打断唐灼的出神,沉默地拉着她又走了一段,直到哗哗的水声再次清晰地响起来,出声说:“到了。”
  唐灼的目光落在乍然开阔的前方,不禁莞尔。
  她知道方才祝猗说“小水塘”为什么那么迟疑了。
  这儿大概只能算是一片骤然变宽的水面。
  淌下来的山涧在这里形成一个小小的跌水,冲刷出一片池塘,又哗哗地流去。说起来是池塘,可是它有些地方却很深,人要想过去不容易。
  唐灼注意到这潭水中浅近的地方被人摆上了几块坚石,凹凸不平,看着反叫人胆战心惊。
  祝猗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听见她问:“谁摆的呀。”语调挺纳闷儿。
  “大学生来这儿暑假实习,记得吗?要么是他们摆的,要不就是本地人。”祝猗挨个打量了一会,语气肯定了一些,“我觉得应该是那些师生。”
  唐灼好奇地看着她。
  祝猗没卖关子,解释道:“如果是本地人觉得有必要在这儿放些什么方便往来的话,不会挑这种奇形怪状的石头,搭个木板、树干,也不费劲。这石头摆的,跟小组作业似的。”
  唐灼笑了出来:“真损啊。”
  祝猗满不在乎:“又没有让大学生真的听见。”
  唐灼又笑起来,好一会儿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早知道我应当换一双鞋来的。”
  她穿着一双运动鞋。
  祝猗立刻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她是想淌水了,这石头毕竟看起来如此的岌岌可危。
  “如果换成凉鞋或者洞洞鞋,这一路走来你会被草叶划伤的。”祝猗说,“总不能穿笨重的雨鞋吧,况且也没有。”
  唐灼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你能走过去吗?”
  祝猗说:“我是没法背你过去的。”
  唐灼怔了一下,摇摇晃晃地笑起来:“我没想这样,祝猗,我还没想到这个。”
  没等祝猗反应过来,她迅速地蹬掉了自己的鞋子。
  祝猗就这样看着她,像湖中精灵似的,如跳舞一般一步步走入水中。
  祝猗完全愣住了。
  唐灼踩在水里后,回头看了看她,以为她严肃的表情是在不赞同:“不会陷进去的,水底挺硬的,都是砂石。”
  “我知道。”祝猗半天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只是没想到。”
  唐灼长长地“哦”了一声,拽了拽自己身上的衣服:“那你介意我弄脏你的衣服吗?”
  “不会。”祝猗忽然读懂了她的表情,“我又不是洁癖的老古板。”
  唐灼纠正:“是小古板。”
  “行,”祝猗很洒脱,“是小古板。”
  唐灼又笑起来。
  她真的很爱笑,也真的很快乐。
  流动的山涧冰冰凉凉的。
  哪怕秦岭再凉快,此时将近午时,天也慢慢热起来了。何况一路上坡,方才又是一惊,唐灼身上早起了汗,只是没有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