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施拉姆突然开始蹭他的腿,叶惊星猛地回过神。
  窗外吹来一阵秋风。
  他们分开之后的头两年像被按了加速键,叶惊星要毕业答辩,搬家,不停地投简历找工作,最后去了重庆,在一家中大厂做影视剧宣发,暂且安定了下来,但工作压力不小,常常要加班。楚北则凭借那部影视剧实现了名气的原始积累,签了经纪公司,本子一个接着一个递到手里,绝大部分都是草台班子的流水线产品,但大浪里也能淘出一点儿金砾。他前半生倒欠的好运像是在短短一年半载里一口气补了回来,他一面读大学,一面挑少数几个有潜力的剧本用心演。
  他的档期越来越满,叶惊星的工作也越来越忙。最初的几个月里,他们还时不时地通话聊天,等再过一年,聊天框就基本沉寂了。哪怕只是想分享一下生活里的琐事,也要附上长篇大论的前情提要,不然都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他们离彼此的生活都已经太远了。
  不过叶惊星的工作还算和他有些联系。他给家喻户晓的国民偶像写过宣传文案,也给微博粉丝四位数的网剧演员设计过海报。在看屏幕上那一张张光鲜亮丽的面庞时,他不觉得自己是在看有灵魂有情感的同类,更像在看流动的数据,琳琅的商品。楚北在他们中间,在他眼里是唯一一个会哭会笑的人。
  他在同事口中听过楚北的名字,他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没向这个单位的同事提过楚北,他们提起的是那个叫楚北的演员。
  这种时候他麻木的心会变得有些无措。他想,楚北要是红了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彻底放心,只需要为他高兴就好。他又难免自私,暗暗祈祷楚北还是不要太红,毕竟要是大街小巷处处都能看见他,叶惊星又该怎么办呢?
  大三的冬天,楚北主演的电影《只要呼吸》上映,是个犯罪公路片,他在里面演一个病危垂死的小青年,被畏罪潜逃的女主角抢了车,他破罐破摔地和她一起亡命天涯,从不梳理的头发乱糟糟地遮住眼睛,有股被病痛灌透了的阴郁,一身无可奈何的潇洒,大部分镜头里都苦着个脸,被刀抵着脖子威胁倒会闷闷地笑。戏里的感情线很隐晦,但不妨碍男女主之间的张力,网上嗑得铺天盖地,甚至演员之间都开始传起了莫须有的绯闻。
  他把这个窝囊忧愁到有点烦人的角色演得很有魅力,领了好几个名头响亮的奖项,也从此被大众熟知。
  他忙得脚不沾地,一天中百分之六十以上的时间都在飞机上。在他投身娱乐行业后,他反而舍弃了大部分的娱乐。演的戏多了,他对自己也常常感到陌生,夜深人静时,仿佛能听见骨节拔高的脆响。
  十二月底他在长春参加完电影节,晚上回酒店和妈妈通电话,突然听她提起在他房间里找到一条手链,看上去还挺贵的。
  “什么?”楚北愣了愣,没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还有过这种手链,他现在的饰品基本都是品牌方送的,“你拍给我看一下。”
  张芝月打开了摄像头,屏幕里是细细的一条银手链,像成串的泪珠:“喏。”
  楚北先是觉得有一点眼熟,但又实在不记得自己有过这种款式的手链,认真想了一会儿,才突然想起这是叶惊星以前落在他家的。
  意识到这件事让他忽然心里一酸,因为他竟然还需要思考这么久,才想起这个手链是谁的。
  “这是……叶惊星的。”
  “啊?”张芝月也疑惑地顿了一下,才了然地“噢”了一声,“你那个家教老师啊。”
  “你先寄给我,我回头再还给他吧,”楚北说,哪怕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聊过天了,他生怕妈妈追问他为什么不直接寄给叶惊星,又问道,“你在哪儿找到的?”
  张芝月说:“夹在你高中的作业本里,要不是我收拾的时候掉地上了,还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找见。”
  挂断电话,楚北在心里算了算,从叶惊星把手链落在他家里,到现在已经三年多了。他现在的年纪,就是叶惊星当初认识他的年纪。
  时间的概念似乎在此刻才重新闯回他的认知里。过去这几年,时间对他而言是混乱的,他像一个穿越者,开机是夏天,喊cut就要穿棉衣,戏里过去三年,现实不过半个月。不同体系的记时法在他的脑子里打作一团。什么时候下雪,什么时候开花,都不是那么重要了。他只需要记得,明天早上四点要起来化妆,晚上十点要去赶飞机。他是谁?现在是哪个节气?今夜会不会下雨?这不是他要考虑的事情。
  直到现在。一串在他作业本里夹了三年的手链终于让他想起来四季轮转了几轮,像是一个失忆患者突然有了触景生情的感受。楚北在档期里抽出了一小截可以归他私有的空白,飞到了重庆。
  他不敢把自己的行为定义成惊喜,还是提前跟叶惊星说了,对方显然毫无准备,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才开车过来接他。
  几年不见,他们面对彼此都变得生疏,尤其是叶惊星,明明是年长的那方,却手脚都不知道怎么安放,沉默地载着全副武装的楚北回到自己家楼下,到了电梯里才松口气:“你快吓死我了。”
  “不至于吧,哥。”楚北重新喊了这个称呼,试图以此把他们的关系掰回三年前,但显然不可能。
  他从衣袋里拿出那条手链,递给了叶惊星。
  叶惊星也骤然怔住了,他都快忘了自己有过这么一条手链,也忘了它落在了楚北家里。他抓着它,有些无措地扯出一个笑:“你寄给我不就好了,还特地跑一趟。”
  “我想见你了。”楚北说。
  叶惊星低头看着足尖,半晌没有说话,直到电梯门开,他才说:“你可以随随便便见我吗?被发现怎么办?”
  “这点自由我还是有的,”楚北跟在他身后,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谁没几个圈外好友呢。”
  所以他为什么一直没能来见他一面呢?
  叶惊星不想问这个问题。可能是太忙,可能是怕打扰到他的生活,也可能,他根本没想起来。
  他看见自己房门前堆着的几袋没来得及扔的垃圾,忽然觉得有些窘迫,一开门,施拉姆先欢快地迎了上来,看见楚北的一瞬间就跟疯了似的,一直往他身上蹭。
  楚北一下子就有点儿鼻酸,偏开头忍了忍,走进门去,小心地坐在了沙发上。
  茶几上堆满乱七八糟的杂物,叶惊星草草整理了一下,又觉得在楚北面前做这些怪没意思,像在掩饰自己过得没那么好似的。
  “你看我电影了吗?”楚北问,其实是看见了杯子下垫着的一张电影票。
  “看了,很好看,”叶惊星说,觉得就这么几个字的评价未免苍白,又接着道,“我还请同事看了,他们还以为我是你粉丝。”
  楚北心情上扬了一点,笑了起来:“你说你认识我呀。”
  叶惊星转头看着他,嘴角牵起一个很轻的笑:“他们不信。”
  楚北却笑不出来了,他感到了一阵心慌,他终于明白有什么事无可挽回地发生了,他在点映场上答记者问都没有这样慌过。
  他说:“不是有合照吗?”
  叶惊星笑意更深:“那么久以前的照片拿出来给人家看,不是很像那种同学发达了之后出来攀关系的装货吗?”
  楚北看了他一会儿,去拿他桌上的手机:“我们再拍一张。”
  叶惊星却按住了他的手:“不用了吧。”
  楚北沉默下来,低着头。叶惊星的手还是和以前一样,手心是热的,指尖却冰凉。他捕捉着这转瞬即逝的体温,轻声问:“我们一定要这样吗?”
  叶惊星没立刻回答,站起身来,去给他倒水喝,似乎有那些七七八八的杂音作衬,话会变得更好说:“我们都没法装作和从前一样了。你说谁没几个圈外好友,的确,但他们都只是朋友吧?你见过谁和圈外的男朋友还能长久的吗?朋友是很宽容的,可惜我哪怕没越过那条线,也并不能把你只当作朋友。”
  叶惊星似乎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坦言过他难以自抑的爱情,但楚北完全高兴不起来。他如芒在背地看着叶惊星在厨房里的侧影,听着他继续慢慢地讲。
  “楚北,你上次见到我,是三年前。我上次见到你,是上周去电影院,”叶惊星转过头看着他,隔着一层玻璃,他的目光显得深不见底,“你知道我是什么感受吗?”
  “我的错,我该多来看你。”楚北连忙说。
  叶惊星摇摇头:“这解决不了问题……最近你和你搭档的女演员传绯闻——不用解释,没确认关系,我并没有吃醋的立场,而且我也没信。但是这种传闻肯定会再有,我这次不信,不代表我可以一直无条件地信任下去。我不希望我们走到那一步。我们已经不同路了,我看到的你越多,越看不见你了。”
  “我和她只是工作关系,”楚北说完就知道叶惊星想听的不是这个,不如说现在他无论讲什么都只是徒劳无功,但还是竭力地争辩着,“我……我可以向你保证,我见过了这么多人,还是只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