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楚北愣住了,老老实实答道:“楚北。”
  姚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我最近在准备一部影视剧,有意向可以联系我。”
  “什么?”楚北觉得自己像在做梦,整个人都有点儿晕,极其珍重地把名片收好,挺厚实的一张纸片,放在兜里很有存在感,像在发烫似的。
  姚慈没有再留他多聊,大概是怕妨碍他工作,他真的只是来吃了一顿快餐就走了,如果不是兜里的签名和名片都还在,楚北几乎要以为这一切真的只是他忙过头产生的幻觉罢了。
  他抱着试试的心情加上了姚导留下的联系方式,惴惴不安又难免激动地发去毛遂自荐的消息,竟然很快收到了试镜的通知。他从前以为这种剧情只会出现在街边报刊的花边故事里,落在自己头上,仿佛中了彩票一样。
  他当然第一时间将这件事告诉了叶惊星,于是灵魂出窍的变成了两个人。叶惊星即使不爱看电影,也听说过姚慈的名字,他听到当下的反应是,这不会是诈骗吧?但如此响亮的一个名头挂在通讯录里,哪怕是诈骗,他们也认了。
  楚北本来以为像这种大导演的试镜,总该折腾个数月,但实际上两周后他们就签了正式的合同,由于太过顺利,甚至更像诈骗了。
  姚辞倒是和街边小报里传言的一样待人和蔼,高要求低姿态,该挑的毛病一个不少,但该夸的也从来不吝啬表扬。他向楚北坦言,在见到他的第一眼,他脑海里涌现的就是剧里角色的名字。那是个被拐卖的失聪少年,不是个正派角色,小的时候以乞讨和偷盗为生,长大了则上门讨债,寻衅滋事,什么事都干,但本身良心未泯,在故事的最后为了救一个小女孩死在了暗巷之中。
  这个角色戏份不多也不少,是一个流程较短的单元剧里面的主角,虽然不会是最引入注目的角色,但一旦剧集顺利上映,凭借“演过姚慈的剧”这一履历,楚北可能就真的能走出演员这条路了。
  电影在云南取景,叶惊星直到楚北订了机票,才真正有对这件事的实感。从试镜到签合同,他全程帮不上忙,也没有发表过任何意见,楚北紧张他就跟着他紧张,楚北高兴他就跟着他高兴。他不希望自己展露出哪怕一点点的不舍和忧虑,楚北必须毫无负担地去,像是明天就会回来那样,像是他们都不知道此一去,楚北的人生就很有可能从此画下一道巨大的天堑,此前此后再无瓜葛。
  命运真是神奇的东西,它降下福祉的瞬间就像降下厄运那样突如其来,不给人留下一点点准备的时间,每一个路口实际上都根本没有选择,就像楚北重来再多次都不可能拒绝姚慈递来的那一张名片。
  叶惊星直到这时才明白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俗人,哪怕他穿孔纹身,抽烟喝酒,那也是随波逐流的世俗的个性,他的本性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和千千万万个普通人一样,总不敢肖想人生的反面会有多么精彩的可能性。楚北说他试镜通过那一天,他竟然本能地想到,那他大学报到怎么办?回过神来,只觉顾此失彼,啼笑皆非。
  他仔细思考过,假如换做是他,遇到这样天降的福运,他做不到像楚北行动地这么迅速,像他这么坦然而平静地接受巨变的到来。他忽然想起楚北从前说过他这个名字贵人运旺,将来是有福报的。
  8月末,楚北在客厅里收拾完行李箱,拉上拉链的那一刻,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闪过好几个画面,从楚臻年去世那天他在空无一人的学校宿舍跪在行李箱上发呆,到他拖着行李箱,第一次坐在叶惊星家的沙发上。这半年以来,他似乎总是在搬来搬去,仿佛一只迷路的蜗牛。
  夏天结束后的这一个月来,他的情绪完完全全被猝不及防的机遇裹挟,叶惊星在他的生活里似乎变成了一个没有那么重要的人。可他现在还站在客厅里,就已经开始思念他了。
  他是第二天早上的飞机,拍戏的时间要横跨两个月,也就越过了这间屋子的租期,他突然意识到一件残忍的事情:今晚就是他在这个出租屋里面睡的最后一晚了。
  叶惊星今晚竟然睡得很早,十一点多,房里的灯就已经灭了,或许是不想要把离别搞得那么沉重的缘故。
  楚北在这一个月内一直很顾及相处的分寸,因为他也意识到了,他们不可能长久地在一起了。他刻意不去细想这件事,他觉得人碰着好事就要肆无忌惮地快乐,听闻噩耗就要专心致志地悲伤,假如感情都混在一起,笑起来要愧疚,掉眼泪要反省,那未免就太折磨人了。但生活就是这样不讲道理,要让你的喜怒哀乐都不够纯粹,笑要皱眉,哭要展眼,崩溃要见希望,愤恨要带着留恋。
  他开始理解叶惊星的谨慎,懂得他的瞻前顾后和点到为止,但理解不代表他也做得到。
  在飞去云南的前夜,他悄悄地推开了叶惊星的房门,像一只安分守己的鬼魂,在床头守了他半晌,最后无声无息地俯下身,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嘴角。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皮肤挨着皮肤,柔软而冰凉。但他确实像捡了什么天大的宝物似的,在叶惊星看不到的地方弯起了眉眼,指尖在嘴唇上碰了又碰,满足得要落下泪来。
  他当然不知道,叶惊星在夜里静静地睁开眼,看着房门口,轻轻地叹气,吹散了他留下的余温。
  这天晚上是满月,圆圆的一整轮,像一碗还没人动过的香草冰淇凌。
  第45章 再见一面,一面就好
  楚北去云南的航班在十一点起飞,他提前三个多小时起床,其实也就是平时醒来的时间。叶惊星早上照旧被他的动静吵醒,和过去的两个多月一样,躺在床上,沉默地听着楚北起身穿衣,洗漱出门,他听得出他已经放轻了动作,也就装作仍在深眠。
  等他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里,叶惊星才翻身起来,隔着房里的窗户往下望去。今天天气一般,街上雾蒙蒙的,他看着楚北拖着行李箱从单元门里走出来,停住脚步向他的窗回望过来。
  叶惊星慌了一瞬,但很快想起来,这扇蓝玻璃从里往外看都不甚清晰,从外往里看就只有一片模糊的影子了。楚北大概看不到他,所以没有挥手,也没有展露出别的表情,只是站在那儿仰着脖颈,定定地凝望了片刻。
  他的行李很少,只有一个登机箱加一个双肩包,像是短途旅行的游客。他身上也丝毫没有娱乐圈的气质,没有半点饰品,没有精心穿搭,还是那件万年不变的白t恤。他从楼梯上三四阶的地方跳下来时,就像一只俯冲的白鸟,骑车时被风灌满衣袖,就像是一匹飞驰的白驹,又轻,又干净。
  他多么适合被写进一个青涩的故事,他简直是青春的代名词。所以你怎么能爱上他呢?你不知道青春从来是一去不返的东西吗?
  叶惊星看着他远去。
  楚北拍戏的地方在山里,信号很差,十天半个月才能给叶惊星打个电话。以前一个晚上能聊出来的消息,这次横跨了一个多月,叶惊星的实习期结束,短租房也到期了。
  为了省钱,叶惊星花了大半个月一点点地把家里的东西都搬走,楚北的都打包寄回了他家里,正式搬走那天,房子里连纸箱都没有了,只剩下那些老旧的家具,和他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他站在客厅里,四下看去,有些恍惚,像做了个冗长的梦。
  施拉姆端坐在走廊,认真地望着门口。叶惊星从这里搬出去,还得回学校住一段时间,宿舍当然养不了这么大一只狗,好在楚北妈妈愿意收留它到叶惊星毕业工作。关于狗的归属权,他和楚北没有聊过,因为这也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事,只是谁有能力就归谁养而已。
  它似乎根本理解不了现在的情况,每天都会焦躁地在笼子里转圈,尾巴摇得都没那么欢了。叶惊星低着头看了它一会儿,靠上旁边的墙,像被抽走了脊梁一样慢慢滑下来,坐在了狗边上,摸了摸它的脑袋,和它一块看着那扇仿佛永远不会再开的铁门,突然间有点明白那晚在楼梯间,楚北拿着吹卷哨子坐过来时是什么心情。
  他的手插进兜里,兜里没有烟。他很久没再抽过烟了,他一拿出打火机,楚北刻过的那四个字就映入眼帘,他不想频繁地回忆起楚北和他絮絮叨叨的嘱咐,所以只能眼不见为净,把打火机收回抽屉里。但要是自己再买一个,他又觉得有些糟蹋楚北的心意。
  他看着门口,并不确定自己在想什么,思绪像一团烂泥。他坐了太久,重新站起来的时候眼前黑了,明明睁着眼却什么也看不到,明明没受伤但头一下子疼得要炸了,过了几秒,短暂的目盲似的黑暗才像老化的皮革一样剥落下碎屑,世界的面孔又回到他的视网膜。
  他喊了一声“旺旺”,却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反而听到了一个不属于他的少年的嗓音,愉快的喊声回荡在巷子里。那天晚上有点凉,狗很脏,楚北侧兜里装着一根火腿肠,回学校的时候,隔着围栏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