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这时候江千泠拿着摄像机从车里走下来,站在孟昑身边,没说任何一句话,冰冷的镜头对准地上的鬣狗尸体。
  孟昑在这时感受到一种莫大的荒谬感,夕阳浓墨重彩染红半边天,他此时此刻经历的场景无厘头到像是一场梦。
  直到江千泠将镜头抬起来,对准某个孟昑从未注意过的方向。
  孟昑才后知后觉,目光随着江千泠的镜头看过去,看见趴在树梢的绿眼睛花豹。
  科鲁的尾巴在身后无规律地一甩一甩,不是在观察,是在表达焦躁——
  它是整桩事故的罪魁祸首。
  孟昑的眼睛睁大了,他在这一瞬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匆忙抬起小鬣狗的尸体放进后备箱,等到江千泠也上了车,就一脚油门踩出去。
  然而还是晚了,因为孟昑甚至不需要将车开进院子里就确认了全部的结果,他在距离营地五百米远的草丛边看到了苏尔雅的尸体。
  孟昑早就预想过这个可能性,但当他真正看到了这个场面,他发现自己还是有些没办法接受。
  苏尔雅的脖子被整个撕开,几乎就要和身体分离彻底断成两半,它的眼睛还没来得及闭上,一双很鲜明的绿色眼球大大睁开着,上面苍蝇环绕,血液还在顺着它的伤口流出来。
  第43章 暮色
  仿佛被按下了慢放,这一刻的时间被拉得很长。
  橙红色的一轮圆日往地平线下落去,天色渐暗,孟昑的整个世界被渲染成红与黑的渐变,僵直的身体与盘旋在空中渡鸦形成深黑色的剪影。
  孟昑仿佛不止是看到了被割断了喉咙的苏尔雅,躯体和记忆都被带回数年前,刘以真大睁着眼睛,半倚在一颗常青的香樟树上,深黑色的瞳孔被日光照着,显得有点儿涣散。
  然后孟昑的手被轻轻握住了,思绪一瞬间从数年前那个陈旧的夏天中抽离,这是他的手掌温度第一次比江千泠要低。
  “它是苏尔雅,它不是别的任何什么。”
  江千泠浅水一般的一双眼睛安静注视着孟昑,语气很轻,言语却很有力量,“孟昑,这一天是注定要发生的,但你让它活了很好的二十一天,这是尽你所能做到的最好。不是一场浩劫。”
  第一次,孟昑没有立即挣开江千泠的手。
  他在这一刻变得很安静,近乎渴求着江千泠手心的温度。直到心中的海啸停止,他才伸出一只手,食指触摸到脸颊上的咸湿触感。
  “这一天为什么是注定要发生的?”孟昑还是没明白。
  “去年六月份,科鲁杀死了鬣狗群新生的四只幼崽,从此它就被索玛拉盯上了。”
  江千泠轻轻牵着孟昑的指尖,确实他现在是正在听着的,接着说:“索玛拉是鬣狗群的母性首领,拥有丰富的狩猎经验和远见的卓识。从去年六月份到今年六月份,整整一年,即使到了发情期,科鲁都没敢妊娠,因为它很敏锐感知到自己一定会遭受报复。”
  “今年七月份,苏尔雅出生了,科鲁每隔两三天都会带着幼崽换一个地方藏匿,但却从未真正逃出过索玛拉的视线。所以只要苏尔雅还待在这片草原,它就没可能活下去,你的出现对于它而言已经是意外了,是你帮苏尔雅问上天借了二十一天。”
  很少见的,孟昑安静听完了江千泠的话,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接纳了,只是静默了几秒说:“科鲁把索玛拉的孩子杀死了。”
  “嗯。”
  孟昑的话前言不搭后语,但江千泠听懂了,回应说:“杀死对自己有威胁的动物是高级掠食者的天性,即使索玛拉没有盯上科鲁的幼崽,科鲁也会继续杀死鬣狗群的孩子,反之也一样。并不是因为科鲁杀死了小鬣狗,苏尔雅才死,它们的欲望都是同时进行的,我们要做的就是不以人类的价值去衡量它们的天职。”
  对于江千泠的话,孟昑垂着眼认真思考了很久。
  期间他和江千泠的手一直都是牵着的。
  这样亲密的肢体接触无关乎任何欲望,只是当孟昑的灵魂缺失了一小块时,江千泠本能就替他补上了。
  而在此前的十年,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相处的。
  很漫长的一段思考时间过后,孟昑说:“但我想以人类的价值安葬它们。”
  于是江千泠从库房里拿出一把铁锹,和孟昑一起把苏尔雅和小鬣狗埋在了长得最高的猴面包树下。
  这里是草原里水源最丰沛的地方,在当地人眼里这里象征着新生和希望。
  这样平常又不平常的一天,拍摄组在南非的项目正式启动了。
  江千泠在那个连夕阳都浓墨重彩的傍晚收录了极为寂静的三支长镜头。
  一支是小鬣狗紧闭着眼睛横躺在沙石地的画面,一支是科鲁趴在树上焦躁晃动着尾巴的模样,一支是断了脖子的苏尔雅在死寂的暮色下淌着血,苍蝇环绕在如同死水一般的空气中。
  最后一支镜头拍了整整二十二分钟,却只有半分钟的有效镜头。
  江千泠原本想要维系理智拍摄这极具艺术性和冲击感的一幕,却还是没忍住在举起相机的第三十六秒走过去牵起了孟昑的手。
  摄像机被很随意丢下了,以一个并不寻常的角度挂在江千泠的脖子前,于是这支长镜头就拍摄了整整二十一分钟孟昑模糊的侧脸。
  江千泠决定截取苏尔雅的部分把这三支镜头选作整部纪录片的开头。
  只是孟昑的那部分他也没有删,有很短的几秒钟甚至被切割下来保留在最后一集的片尾,但更多的片段是被江千泠存在了仅他一人可见的私人相册里。
  第44章 请求
  玄米能感受到孟昑最近的状态有点儿打焉。
  刚开始被分到和孟昑一个小组时,玄米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心里觉得孟昑就是自己最害怕那种脾气很差又爱偷懒的社会alpha。
  别说让孟昑和她一起写报告,玄米都害怕孟昑哪天走累了会突然要求骑着她走,把她当骆驼玄子使。
  但等真正相处了一段时间,玄米就发现孟昑这个人其实挺好相处的,虽然每天晚上都睡不好总是臭着张脸,但常常闷不作声地就把自己的活给做了。
  或许照顾到玄米是女孩子,有些体力活孟昑甚至还会主动多承担一些。
  帮忙的时候也从来不说,玄米一转头孟昑就已经做完了。
  因为这个玄米经常会有点儿不好意思,很真诚向孟昑表达自己的感谢,想要回报他。
  孟昑也从来不和玄米客气,转头就把一个字都还没动的报告丢给玄米,并要求玄米模仿他的字迹,绝对不能让江千泠看出来。
  要模仿孟昑的字迹,实际上是有一定难度的,为此玄米费了很大一番功夫。
  以前的孟昑虽然天天都是幽怨愤怒一点就炸的状态,但玄米能看出来这已经是孟昑相当正常甚至算得上是积极向上的状态了。
  但这几天的孟昑变得非常不一样,安静沉稳到让玄米觉得非常的不适应。
  孟昑以前虽然就不爱讲话,但总是有着非常多的负面情绪要抒发,动不动就要生气,一生气就怼天怼地的,骂人直骂三分钟词汇量不带重样的。
  从前天开始孟昑就完全是不讲话的状态了,遇到再麻烦再棘手的事要处理也是淡淡的,情绪几乎没什么起伏,而且时常发呆。
  有时候玄米都走到他面前用力拍他的肩膀了,孟昑都还是都从发呆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像是陷入了自己的精神世界里。
  被孟昑救助的那只小豹子被鬣狗咬死了,这件事玄米是知道的。
  孟昑表面上作天作地的,内心其实是相当柔软又脆弱的人。
  为此玄米觉得有些担心,经过这么长一段时间的相处,虽然不知道孟昑是怎么想的,但玄米已经把他当成自己的朋友了。
  为了搞清楚原因,玄米甚至还鼓起勇气去问了江千泠,得到的江千泠的回答是:“他需要一些自己的时间思考,等他哪天想通了就好了。这件事谁也帮不了他,你不用顾虑太多,只要给他一点自己的空间就好。”
  讲实话,江千泠说的话玄米一点儿都没听懂,于是她只能又去问了陈贤。
  陈贤给出了相当简单明了的跟江千泠完全不同的说法,拍了下玄米的小身板说:“害!你一个beta你不知道,孟昑的易感期要来了。表面上看起来跟要死了一样焉哒哒的,实际上信息素的压迫感浓到要把我捏死了。他等级比我高,我现在都不敢靠近他的,你虽然是beta,但也小心一点儿吧,别惹他。”
  对于陈贤的说法,玄米是有点儿半信半疑的。
  一是因为陈贤本来就吊儿郎当的一点儿都不靠谱,二是孟昑这几天表现得实在是太平静了,和他平时的状态相比都更像是一个被工作压榨的正常成年人。
  直到玄米注意到同组的omega往脖子上贴了三层抑制贴,一看到孟昑的影子就要绕着走。然后到第二天孟昑就戴上了口笼。
  铁制的,大只又粗犷的一个,被一根非常结实又坚固的皮革系在脑后,后面的结甚至没办法由孟昑本人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