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妇 第151节
  坦诚相待,就没有什么不舒服。
  更何况庄宁鸳不是脾气强硬暴躁的人,说的很多话她也知道是有道理的,只不过她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容纳。
  在这山上呆得太久了,骤然得见故人,她心里也忍不住不舍。
  点了点头,笑道:“好。”
  庄宁鸳笑着拍拍她手,忽地又想起什么,抬头看着她,有些欲言又止。
  郦兰心倾身过去些:“怎么了?”
  庄宁鸳抿了抿唇,轻声:“兰心啊,你别怪我多话,你想着将来,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怀了龙种,该怎么办?”
  郦兰心怔了一瞬,而后摇头:“不会有的。”
  “你和陛下都身子康健,如何不会有?”
  郦兰心笑意微涩:“当年我喝了许久助胎药,后来出府后,外头医馆的大夫说,我喝伤了身子,一直到现在也没好,大概,我是很难有孕了。”
  庄宁鸳皱了眉:“怎么会?可若你伤了身子,陛下身边的太医请脉时难道没有诊出?”
  郦兰心摇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确实也没诊出什么,大抵我是陈年旧疾,已经成了疑难杂症。”
  她大嫂说的她不是没思索过,太子府医官给她诊脉的时候,从未说过她身子有什么问题。
  但,她就是没怀上。
  即便先前和那人那般频繁地纠缠,又日日喝伪称避子汤的补药,她也还是没怀上,以至于她提早准备的朱砂都没有派上用场。
  也有可能,是她和宗懔之间无缘。
  她在小山乡里就知道,有些男女,各自都没有什么病症,也都康健,但彼此之间就是生不出孩子来,折腾了许多年也没有个消息,和离之后,男女各自再娶再嫁,与新的妻子丈夫又很快传出喜讯,这便是无缘。
  或许她和宗懔,就是这样。
  所以半月前她和他在寮房里弄了一回,她都没想过会不会怀孕的事,先前都没怀上,区区一次,也不大可能了。
  庄宁鸳却不大赞同,无奈摇头:“孩子是要看缘分的,太医都说你没事,那就是没事,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怀上了,你要是肚子里真的有了,难道,你也在外边养吗?龙种是不可能流落宫外的,你可别告诉我,你舍得自己的孩子给旁人养。”
  郦兰心敛眸,淡笑着不语。
  庄宁鸳拿她没办法,叹气:“你连着这件事也好好想想吧,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好。”
  -
  之后的日子,庄宁鸳果然每隔两三日便来玉镜寺里一回,到第三回 第四回时,都不需比丘尼通报了,她入了寺里就直接奔着青石小院来,郦兰心也早早给她开了门。
  郦兰心和她聊了许多分开后的事,才知道庄宁鸳离京回清亭后,竟然又遇着了情恼,还是个有些青梅竹马之谊的男人。
  庄宁鸳实在无人吐露苦恼,忍不住就和她说了一点,但很快又岔开话不提了,似是因为难堪而讳莫如深。
  要说不好奇,那肯定是假的,但郦兰心也不会去刨根究底他人的密事,只是在庄宁鸳说的时候,默默听着,她若是不想说了,她就立刻换个话题。
  一转眼又是小半月,宫里依旧没有人来。
  昨日庄宁鸳刚走,今天大抵是不会过来了,郦兰心便也没有提早留门。
  她托了庄宁鸳回去后打听打听梨绵醒儿和成老三的事,庄宁鸳欣然应了,她心里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郦兰心往灶台里添柴,烧水,准备煮些素面吃。
  来玉镜寺里的两月,她肉眼可见的清减了,日日吃的是素斋,她在吃食上确实有些由奢入俭难,如今吃的这些若放在当年小山乡里,可谓是丰足了,可在京城里好吃好喝了这么些年,她骤然又吃回素,还是花了好些日子才适应。
  但她吃的却是越来越少了,素斋偶尔吃吃,味道清淡美味,但一直吃,嘴里便渐渐没有滋味,她对吃食的要求自然也降低下来,只是按时吃,吃了就行。
  到最近,时不时忘了吃一顿,也想不起来。
  添好柴后,郦兰心撑身站起来,正准备把灶台一旁的锅盖给拿起来盖上,好让水热得快些。
  然而站定的一瞬,忽地,头脑猛然晕眩。
  但万幸只是片霎,不至于让她身倒。
  郦兰心稳住了身子,站在原地用力摇了摇头,只觉得不知是腹田还是胸口,一阵阵的抽着。
  顾不上别的,小跑着回到寮房里,拿起桌上的壶,倒了杯凉水便喝下。
  冰凉水液入喉,腹里的翻涌似乎平复了些。
  郦兰心放下杯子,又出了屋门。
  然而下了阶梯,进到院子里的一瞬,她猛地呛咳起来,紧接着忍不住弓下身干呕几回。
  眼眶因为突然的剧烈呕咳发红,好在没有持续太久,未几,她抚着自己的胸口,直起身。
  僵愣在原地许久。
  红着眼,低头。
  抬手,缓缓捂上腹处。
  第一百三十二章 心如擂鼓
  灶火依旧燃着, 时晌便将锅中水烧至沸滚,白汽渐浓,飘出檐下。
  郦兰心在原地木木站了许久, 脚下步子才又重新迈动,然而行走时腿脚不自觉僵麻, 仿佛刚从河上冰窟中抽出, 行尸走肉般恍惚着向前。
  悒愣着, 身体自己便熟稔地动作起来, 将炉灶内的火熄了,又将还未来得及下入水中的麦面用另一只碗盖好,收回柜里,最后去盥室内洗净手。
  水盆中是打上来未烧过的井水,透骨的寒, 她弯腰洗着,一直洗到手发红了,开始隐隐泛着冷刺,才回过神来停下。
  然而意识回笼的一刻,肺喉里的气像是火蒸般烫起来,一股一股地往上窜,直窜到头顶, 呼吸随着便烧得急促,眼里也不受控地灼出热雾。
  闭着眼深吸吐过好几回气,才感觉手脚气力恢复如常, 但心口依旧一阵阵地乱跳着,越来越抑勒,作呕的冲动压制了下去,胸脯里的闷意却依旧缠捂着没有消散。
  ……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她扶着门框跨出槛去, 盥室外的墙下摆着一排花草,泥陶盆旁放了张小凳,她平日修剪枝叶、浇水松土都会坐在这张四方小凳上。
  郦兰心扶着膝头,缓缓坐下来,落到凳上的一瞬近乎是跌下去的。
  距离上次,她和那人在这间院里行事,仔细掰指数一数,大概,已经过了有二十日左右了。
  而她的月信,却还没有来。
  虽然往日也是差不多这个日子来癸水,有时提前些,有时延后些,但这次她不仅是比上月延后了,现下还这般反应——
  郦兰心双手环抱着腹处,缩着身子,齿紧紧抿咬住唇内,心如擂鼓震得越来越密,越来越惊惶。
  脑中闪过闪回许许多多耳听眼见过的杂乱交糅事物,有各种各样既陌生又熟悉的话,有或欣喜或羞惭或难受的景象,搅得识海焦灼混乱,腹中又开始隐约抽动。
  她现在该怎么办呢?
  她是不是,是不是……
  怀上了,孩子?
  孩子。
  山崩石裂般的两个字。
  石火电光之间,几乎将她整个人压垮。
  郦兰心艰难地抽着气,缓缓垂首,无尽复杂的情绪撮在眉尖,手不由自主地,颤而轻地,抚摸那处,或许已经有一个小小生命正在孕育的地方。
  这世上,唯一一个和她真正血脉相连的孩子。
  不知道抚了多久,或许片霎,或许半晌,在泪水滴答落到手上的时候,她清醒过来,
  抬起头,望向院门的方向。
  她如今,身上已经没有朱砂了。
  在离开太子府的时候,那几粒朱砂早被收走,而这寺中的药房库房也不能任她支取。
  她还不确定她现下究竟是不是真的怀了孩子,但是不论如何,她也不能寻求寺里僧尼们的帮助,更不能在寺里访医。
  玉镜寺里的住持班首们都是那人的手耳,若是她在寺中僧医处诊出有孕,那人立刻就会知道,届时恐怕就容不得她思索到底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了。
  可她眼下需要大夫,不能去寺里僧医处,她自己又不会诊脉,那,
  等过几日,她大嫂来了,让她偷偷请一位大夫来?
  下一瞬,她便皱紧眼,否了这一决定。
  且不说她大嫂身边肯定也是眼线重重,端说怎么把大夫带到她这里来就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思绪如丝越搅越乱,面前是空荡阒寥的院子,恍惚间,顶上晴天也似有黑云重锁,四野遍生乌云,而她则是茫茫无际之中一只消疏惨淡的没脚蟹,无头无脑,难进难退。
  胸中闷意越来越重,她再也没办法继续在这里独坐下去,遽然撑身起来,快步到院门前,拔了闩。
  出了院子,径直入了一旁山林小径。
  这条小路她走过多回,通往后山,隐蔽少人,除了那一回被刻意堵住。
  沿着石阶向上爬了一刻钟左右,再穿过侧边被林木遮蔽大半的窄短坡道,曾到过的山缘小石亭映入眼中。
  郦兰心缓了缓气,走入亭里,同之前一般站在边缘,眺望一片山色,山风呼荡,凉清拂在面上、身上,一瞬便将她闷恹悒徨吹散了许多。
  眉间都松舒了几分,没有忍住再往前些,垂眼犹豫半霎,还是跨出了亭栏边缘,朝外坐下。
  如此这般,她与山崖边缘就再无阻隔了,但亭子不是完全临崖而建,她脚下离崖边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这样坐着,微倾身出去,山风空林中的飒飒松声,轻雾薄露缓升缓落,让她的心绪都平静了下来,终于能好好地思索眼下的事。
  慢慢抚着腹田,蹙眉静想着旁的出路,想着想着,又开始忧闷起来,于是便站起身,离了亭子延出的翘檐,仰首缓吐着气。
  倏地,身后突然一阵簌簌沙响。
  郦兰心被吓了一跳,惊转看去,只看见一片木叶摇晃,风穿林梢而过,此刻林动未止。
  顿时松了口气,又暗叹自己草木皆兵了。
  她自然知道那人在寺里安排了人监视她,不然他也不会知道她和省过院太妃们交好的事,监视她的人应该就是寺里的比丘尼们,而这处小亭僻静又地险,就是练家子,也没本事跟到这里不声不响藏着监视她,更何况没有武功的僧尼们了。
  缓转回头,正要坐下,忽地,灵台悄然轻刺。
  省过院。
  太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