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是好的坏的眼前的长远的都替他想着了,真是上辈子欠他的。”
  独孤数拉开放药的抽屉,递给他巴掌大的一大罐药泥:“等伤口长好了再涂,一日两次。”
  话毕看到许庸平手里提的东西:“稀奇啊,今日竟然又有烤鸡鸡又有荷叶鸡。”
  “几日没碰荤腥,怕他嘴馋吃些乱七八糟的。烧鸡味重,他吃不了,买给你的。”
  许庸平:“烧刀子和烤鸡都是你的,诊金十两,另向你借一把伞。”
  青年撑开伞,身影消失在雨幕中。独孤数灌了口酒,烈酒入喉,烧鸡尚温热。他笑了声,摇头:“真是,这一时半会都等不了。”
  -
  到国公府时雨淅淅沥沥。
  许庸平提着荷叶鸡和药泥,撑伞走在小路上。
  这里也种了梅花,不过确实没有京郊那座园子里的名贵。许庸平停在一株骨里红梅边,又想起来自己那一园子十分棘手的御赐花卉,不由得叹了口气。
  魏逢是不懂什么叫适度的,他见到自己眼神往梅花上多落了会儿就要把天底下最贵的全铲了送来,挤在一处姹紫嫣红的园子里。他也不在乎什么种不种得活,合适不合适,搭配不搭配,反正觉得好的一股脑扔进园子里。
  侍弄花草的下人勤勤恳恳种了半年,睁眼一看天塌了,宫里又送来新东西——到底是栽在竹子底下还是梅花边上?
  实在是种哪儿都丑啊。
  更糟蹋的是梅兰竹菊清雅,魏逢不爱这些,更喜欢结果子的,那园子里一半还要腾出地方给他种李子梨子桃儿……
  也因此梅园说是梅园,实际里面什么都有。梅兰竹菊自不必说,结桃子的桃树、长橘子的橘子树,开花的结果的常青的……春天到了五彩斑斓,晃得人眼晕。
  罢了罢了。
  许庸平心道,大俗大雅。
  他走了一路,鞋底沾了软泥,脚步踏进竹斋的一瞬间,魏逢立刻机敏地竖起耳朵,冲了出去:“老师!”
  许庸平解开披风,把手里东西都递给下人:“陛下可用了午膳?”
  魏逢支支吾吾,左看右看,耳朵上浮上一层可疑的红晕。他把手背在背后,望天望地就是不看许庸平:“没有……有……等着老师一起呢!”
  许庸平:“臣不饿,陛下自己……”
  魏逢急急打断:“老师吃一点点嘛,朕……朕……”
  他相当难为情,“朕”了半天朕不出一个所以然,耳朵眼看着越来越红越来越红,大冷天人都要烧着了。蜀云憋着笑上前,正要说话许庸平制止他,耐心问魏逢:“陛下要说什么?”
  魏逢盯着他鞋上沾的一点软泥,小声:“朕擀的面,老师真的不尝尝吗?”
  许庸平一顿。
  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站在自己面前,蔫头耷脑的,没看到正脸,不过表情应该是忍不住期盼。见许庸平半天没说话自己先受不了了,勉强给自己找台阶下:“老师回来太迟面都坨了,既然老师不饿……”
  许庸平:“臣突然又有点饿了。”
  魏逢眼睛“唰”一下就亮了:“那我马上去端!”他风一样刮进了厨屋。
  蜀云对他简直又爱又恨,这会儿没忍住又替他说了两句好话:“陛下折腾了一上午,揉面揉得手都红了,胳膊酸腕子也酸。属下看着……陛下心里爱重阁老。”
  许庸平望着魏逢离开的方向,笑笑:“进去吧,天冷,喝口面汤。”
  -
  那碗面真是魏逢花了大功夫折腾出来的。
  他揉了半天面,揉得掌心又热又痒,额头上也出了汗,好不容易擀好了还要拉来拉去,这样做出来的口感劲道——从旁指导的厨娘压根不知道他是谁,滔滔不绝地传授自己的独门诀窍,时不时还着急的上手指导。
  好歹是成型了,魏逢托着下巴有点矜持又有点期待地看着许庸平反应,迫不及待:“老师觉得怎么样?”
  “自然是好的。”许庸平道,“陛下有天赋。”
  “那朕以后多做!”
  魏逢抠了抠掌心,默不作声一会儿,突然闷声:“许僖山的事,朕对老师很愧疚。”
  “陛下不对许僖山动手臣也会动手。”
  许庸平在盆中净手,微哂:“所有人,陛下最不用对臣愧疚。”
  魏逢怔怔看他的眼睛。
  许庸平转而问:“陛下今日高兴吗?”
  魏逢想了想:“朕今日亲手擀了面,学了一样新东西,朕很高兴。”
  他手托着下巴,礼尚往来、有模有样地问:“老师呢,老师今日高兴吗?”
  许庸平:“臣见陛下高兴,心中也很高兴。”
  他靠过来了,带着梅花丰盈的幽香。魏逢愣愣地呆在凳子上,一动没有动。
  许庸平用手指擦掉了他鼻尖的面粉,对他低声说:“臣乐陛下之乐,忧陛下之忧。”
  第15章 朕一点儿不想长大
  有风,窗外竹叶在动。
  午后下过雨,又停了,光线有种澄澈的宁静。魏逢有些呆愣地停在原地,许庸平目露疑惑:“陛下?”
  魏逢肉眼可见有点不知道手脚往哪儿放,他舔了舔唇,正要开口说话,蜀云轻扣门窗:“阁老,大夫人的丫鬟锦萍来了。”
  许庸平:“让她进来。”
  大夫人。
  魏逢立刻竖起耳朵。
  一个内宅丫鬟进来,拂了拂身:“奴婢锦萍,见过三少爷。”
  许庸平放下手,脸仍朝着魏逢的方向:“不必多礼,母亲有何事?”
  “恭喜三少爷!”
  锦萍高兴地说:“大夫人着人来催,说下午约了去忠勇伯府上,此刻便能动身了。”
  不等许庸平说话她很快又说:“忠勇伯府上的二小姐将将十七岁,正是适婚的年纪。大夫人和忠勇伯夫人又是手帕交,彼此知根知底,阁老和她再合适不过。”
  魏逢猛然看向许庸平。
  “十七?”
  许庸平温和地问:“会不会太小了些。”
  “不小不小。”锦萍一口否定,“阁老有所不知,寻常人家的女娘十四五岁就开始议亲了,忠勇伯家的二小姐是因为替祖母守孝耽搁了三年,旁人还嫌她年纪大呢。”
  许庸平:“你回母亲一声,我稍后就去。”
  他一向平易近人,锦萍接了蜀云给的赏赐,千恩万谢地走了。
  “陛下刚刚要说什么?”
  魏逢摇了摇头,盯着他的眼睛看,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乱得很:“老师……要娶妻了?”
  许庸平好笑:“臣到了娶妻的年纪。”
  魏逢坐那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臣去更衣。”
  才从外面回来,许庸平打算换身衣服,他去了另一间屋子。魏逢松了劲,才发现自己牙关咬得太紧以至下巴有些麻痹。
  “怎么这么快?”
  他忍下不舒服的感觉,问一旁的蜀云:“朕记得官宦子弟间结亲是男方去女方家中,用以屏风遮挡,看对眼了再提亲。”
  “陛下有所不知。”
  蜀云诚实且无语:“阁老……很受欢迎,家中有女儿的爹娘只怕一矜持人就没了。前些年是阁老不松口,这几日找由头来拜访大夫人的媒婆都快将府门踏破,更有早就不再走动的夫人们纷纷来找大夫人打叶子牌,话里话外都是探听阁老喜好。”
  说着说着他嘴角抽了抽:“从早到晚都有人来拜访,大夫人累得头痛病都犯了,别人送礼上门又不能拒之门外,就想赶紧定下,免得多生事端。”
  “……”
  魏逢凉凉:“这主母倒是省事。”
  蜀云:“今日怕是要定下了。”
  魏逢脱口而出:“老师答应过朕……”
  “陛下。”
  蜀云打断道:“阁老是答应过您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但从未说过不会娶妻。”
  “今日这些话属下很早就想说,即使冒天下之大不敬属下也要说。十二年踽踽独行,十二年刀尖舔血,如今您顺利登基,好不容易有了喘气的机会,您想要阁老始终一个人吗?”
  魏逢苍白道:“老师有朕……”怎么能是一个人呢?
  蜀云摇头:“不一样。”
  “昨日属下和阁老一同去钟府,钟萃妻女和美,而阁老一人去,匆匆回。您在宫中,尚有宫女太监一众侍卫,而阁老,政事之余几乎没有人相伴。他在如今的位置上,人人与他对话都要字斟句酌,行事更要三思后行,您既然已经剥夺他拥有子嗣的权利,为什么要再因一己私欲限制他婚娶的自由?”
  魏逢眼眶发红,几乎不能说出话:“可是……”
  “您知道阁老对您一向是心软的,不管您想要什么、要求什么,最后一定会成功。属下恳请您,不要再开口了。”
  蜀云低声:“您长大了,以后不止会立后,还会有后宫佳丽三千。而阁老只是娶妻,一人而已。”
  他又说:“君情妾意尚且东西流,何况君臣。您既已经派人跟着阁老,就不是全无防备之心。您如今还能信任阁老,倚重阁老,今日如此,明日如此,难道会日日如此,年年月月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