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沈皓吃饭倒是不需要任何人操心,拿起勺子,机械地开始进食,也就这个时候他不像一个精神障碍患者。
  沈皓吃东西向来很快,爸爸看他吃完轻轻叹了口气,又带他去洗澡。
  其实这里的护工照顾的很尽心,但前些年沈皓也进过精神病院,当时医疗系统监管还不严,又是小县城医院,沈皓经常挨饿,身上总是脏兮兮的,也没人跟他洗澡,以至于他爸总是不放心。
  回去的路上,沈慕一言不发,看着窗外的田野和低矮的房屋缓缓向后移动。车内一片沉寂,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
  爸爸双手握着方向盘,目光看着前方蜿蜒的乡路,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昨天吃饭时说的那些话……让你回来考公什么的,”他顿了顿,似乎在想怎么措辞,“我就是随口那么一提,没别的意思。”
  “你在外面做你喜欢的事,挺好。我跟你妈也就是瞎操心,你别往心里去。”
  沈慕是因为沈皓才出生的,那时计划生育管的严,如果不是沈皓这样,压根生不了第二个孩子,他爸妈是拿了准生证以后才生的沈慕,也正因为如此,他爸妈对他非常紧张,怕他出任何意外,甚至不允许他离开自己视线,让他选汉语言文学专业也是为了以后回老家考公。
  沈慕想到一些事情,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湿热,迅速转过头,等到确信自己的声音不会泄露任何异常,低声回应道:“嗯,我知道。”
  第9章 “慕慕。”
  沈慕只请了两天假,傍晚的火车票,还得转飞机,妈妈怕他吃不上饭,提前弄了晚饭。
  “路上小心,到了给家里打个电话,发信息也行。”妈妈送他到门口,“东西都带齐了没?充电宝有电吗?”
  “都齐了,妈,你快回去吧。”沈慕抱了抱妈妈,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背。
  他爸的车子等在巷口,沈慕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车内放着本地电台广播,是一档点歌节目,父子俩一时都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爸爸目视前方,打破了沉默:“钱还够用吗?大城市开销大。”
  沈慕回答道:“够的,剧组包吃住,费用也结得挺及时。”
  “嗯。”爸爸点了点头,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在外面,别太省,该花就花,但也别乱花。”
  “我知道的,爸。”
  又开了一段,爸爸再次开口:“你那个工作,写剧本,爸是不太懂。但上次你妈拿着手机,非让我看那个什么……网上人夸你写的那个剧的评论,好像还挺多人喜欢的。”
  他握着方向盘,目光看着前方延伸的路:“就是,总觉得这行当,风雨飘摇的,没个保障。”
  爸爸叹了口气:“不过你也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我跟你妈就是忍不住啰嗦两句。你自己想清楚就好,觉得外面好,就在外面闯,觉得累了,家里总还有口饭吃。考公什么的,也就是爸一个念头,你别有压力。”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你前几年病那一场,我跟你妈就怕了。现在你做点自己喜欢的事,高兴就行。”
  沈慕愣了一下,心里有些发酸,点点头:“嗯,我知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火车站很快就到了。爸爸把车停在出发层附近,帮沈慕把背包拿下来:“路上注意安全,睡觉警醒点,别坐过站。”
  “放心吧爸。”沈慕接过背包,“你回去开车慢点。”
  “到了发个信息。”爸爸站在原地,看着儿子,“快进去吧。”
  沈慕点点头,转身汇入人流。走进站口前,他回头看了一眼,爸爸还站在车边,朝他挥了挥手。
  前几年他和爸妈闹得很凶,爸妈始终觉得他这份工作不牢靠:“在外面折腾这么久,也没见混出什么名堂。回来安安稳稳考个公务员,成个家,才是正经道理。”
  他试图解释,声音里带着疲惫:“我考不了公,也结不了婚。”
  话音未落,妈妈积压的失望瞬间爆发,抄起手边的东西就砸,哭喊着:“真是白生了你一回!你哥那样我指望不上,原以为能指望你,结果你也这样!”
  爸爸坐在一旁,眉头拧成死结,重重叹出一口气,那叹息像石头一样砸在沈慕心上:“你这样,我活着都觉得没一点奔头。”
  类似的话,沈慕从小听到大。那份沉重的、源于哥哥特殊状况而降临到他身上的期待,早已化作一种深植骨髓的愧疚,如影随形。
  他无比确信爸妈是爱他的。从小到大,只要他开口,物质上他们从未吝啬,几乎有求必应。但这份爱附加着明确的前提,他必须听话。很多时候,他都觉得那个家像一个看不见的黑洞,无声无息地汲取着他所有的精力和情绪,只剩下无尽的疲惫。
  沈慕也不是没有妥协过,他逼着自己埋进成堆的备考资料里,日复一日地听课、刷题,遵循着父母划定的轨迹麻木前行。
  后来他得了重度焦虑,爸妈才不再逼他。他有很多时候是恨沈皓的,凭什么他要背负另外一个人的人生。但这时候他也得感谢沈皓,爸妈怕失去最后一个正常的儿子,怕他也变得和沈皓一样,于是所有曾经的执念、体面、稳定、传宗接代都没了,最后只剩下一个愿望,希望他开心健康。
  几个小时的飞行,飞机终于在目的地机场平稳降落。凌晨的机场显得有些空旷冷清,沈慕跟着人流走向到达出口,准备去排队打车。
  刚走出闸口,他随意一抬眼,脚步顿住了。
  江承煊迈步走了过来,伸手接过了沈慕肩上的背包。
  沈慕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你怎么来了?”
  “刚值完大夜班,下班顺路,想着你这个点差不多该到了,就过来看看。”江承煊偏头看他,“家里事情都处理好了?”
  沈慕轻声道:“嗯,没什么大事。”
  江承煊目光在沈慕脸上扫过:“累了?车停在外面,走吧。”
  坐上副驾驶,沈慕系好安全带,忍不住又看了江承煊一眼。
  车子平稳的驶出机场,沈慕说:“直接去医院,耽误了两天,导演估计已经跳脚了。”
  “身体吃得消吗?”江承煊眉头轻蹙,“飞了大半夜,不能跟剧组请半天假,稍微歇一下再去?”
  沈慕摇摇头:“剧组停工一天就是烧一天的钱,几百号人等着,剧本临时有点调整也需要我在场。我没事,撑得住。”
  江承煊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但他也没再劝,伸手调低了电台音量:“那你睡会儿吧,到了叫你。”
  沈慕确实有些累,点了点头,将座椅稍稍放倒。
  朦胧中,他感觉到车在一个红灯前停下,随后一件带着淡淡薄荷味道的外套盖在了他身上。
  车缓缓停下,惯性让沈慕微微前倾,意识尚未完全回笼,听到江承煊在叫他。
  “慕慕……到了。”
  沈慕的睡意瞬间跑了一半,他睫毛颤了颤,没有立刻睁开眼。
  身上还盖着那件带有干净薄荷气息的外套,沈慕能感觉到身旁人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以为他还没醒。
  就在他犹豫着是该醒来还是继续装睡时,一只温热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动作带着显而易见的克制,一触即离。
  “沈慕,醒醒,到医院了。”这次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音量和惯常的称呼,仿佛刚才那声温柔的“慕慕”只是沈慕困顿大脑编织出的幻觉。
  沈慕这才缓缓睁开眼,装作刚被叫醒的样子。
  沈慕坐直身体,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到了?”
  “嗯,到了。”江承煊伸手替他理了理睡翘的头发,“清醒没?要不要再坐会儿?”
  沈慕摇摇头,整理好江承煊的外套,却没有立刻还回去:“你刚才……是不是叫我什么了?”
  “叫什么?”江承煊笑道,“你做梦了?”
  沈慕也笑:“大概吧。”
  沈慕将衣服还给他,推开车门:“那我先过去了。”
  “嗯。”江承煊点点头,又从后座拿过一个纸袋递给他,“路上买的三明治和豆浆,还热着。记得吃早餐。”
  第10章 “别生我气,行吗?”
  拍摄进行的还算顺利,沈慕在片场呆了大半天,导演看他哈欠不断,终于生出了些不忍心:“回去睡一觉吧,别等会儿倒这儿了。”
  沈慕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没再硬撑,过去给演员讲了下剧本才走。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直到被枕边手机持续的震动吵醒。他摸索着抓过来,眯着眼看了看来电显示,江承煊。
  沈慕划开接听,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睡意:“喂?”
  江承煊轻笑:“吵醒你了?”
  “没,刚醒。”沈慕打了个哈欠,撑着坐起身,“你下班了啊?”
  “嗯,昨天值了夜班,所以今天可以准时下班。”江承煊顿了顿,“还有没有精力?”
  沈慕揉了揉头发,外面已经是黄昏:“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