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嗑到第三下时,再也没能抬起身子。
  饥寒交迫,全靠一口气撑着,如愿给恩人收尸,那口气也就散了。
  彦博远看着那人断气,不知天黑天亮了几次。
  乱葬岗的野鬼都换了几批,活人晦气哥儿死前姿势,再加上小哥儿挖坟时,特地给彦博远选了处偏僻角落,这里少有活人打扰。
  连捡死人物品为生的人都不来,小哥儿死后未被人动过。
  彦博远想方设法想碰小哥儿都无法,灵魂次次穿过对方尸身。
  怨念日渐浓烈。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日渐腐败。
  最初彦博远飘在空中,还盼着对方魂魄出窍,等了久了也知道对方怕是直接去投胎了。
  后来想看那人脸庞,于是改成躺在小哥儿为他挖的新家中,从下往上望着对方。
  红颜不是一下就能变成枯骨的。
  他看着虫蛆啃咬腐肉,烂肉被雨水冲刷。
  彦博远害怕了,他不愿再看对方的脸。
  改成了看对方的小指骨,当手臂也化为白骨时,彦博远又恨自己没有好好看过对方的脸。
  于是又看回了那骷髅头骨,不知又过了多少日月,他身上的怨气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盯着白骨从头看到尾,从尾看到头,又回到看那一截小指。
  终于有一天,两眼一黑,就连那一小截白骨都看不到了。
  第3章
  “你不买有的是旁的人家买!”
  “那你就去找愿意买的,在我这能什么能,我告诉你,你就是把镇上所有青.楼楚馆都跑遍了,也找不着比这还高的价了!”人牙子不肯死心但龟婆不乐意伺候了。
  “至多八两,爱卖不卖!”
  龟婆下了最后通牒,作势关门。
  人牙子连忙抵住门扉,腮帮子咬得鼓起。
  这龟婆压价太狠,但他也知道这单子最多也就赚二两银子。
  他做这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添香院的价格一向出得比别家高些,其他小倌出价只会更低。
  再怎么着也能捞个酒钱,买卖少赚又不亏,只恨这货不争气。
  人牙子狠狠瞪了眼云渝,这小哥儿的窝囊样,人牙子没法,咬牙就要答应时,突然横插进一道男声,半路截胡。
  “我买!”
  嗓音沙哑,蕴含浓烈情绪,还带着不易人察觉的哽咽,彦博远猛地出声。
  他眼睛赤红,死死盯着那小哥儿,开口说话时目光都舍不得离开。
  人牙子看他那样,还以为两人有仇,那汉子像要将人生吞活剥。
  云渝不敢看他,低着头,彦博远就只能瞧见那人枯黄的发顶。
  彦红眼深深闭上双眼,咽下嘴里血气,睁开眼,恢复常态,将满腔心绪掩藏深处,转头对着那人牙子说道:“我出九两买他。”
  “这......”
  “不愿意?那龟婆可只出八两,你卖谁不是卖。”
  龟婆在一边听着也不出声,那小哥儿在她眼里确实只值八两。
  人牙子一听露出喜色,这是遇上恩客了不是。
  “卖!当然卖!公子喜欢自当卖得。”
  龟婆见那人有了着落,瞧了两眼青年,暗道,瞧着人模狗样,想不到也是个色中饿鬼。
  呸!
  真不挑!
  买卖不成人意在,“那你便卖他去吧。”
  龟婆对那人牙子点了个头,“砰”一声关了院门,随他去了。
  人牙子被关了门也不生气,乐呵呵地跟彦博远对银子,这趟虽有波折,但也算多赚了一两银子,可不乐呵。
  咬一角雪花银子,呲着大牙道:
  “这是卖身契,爷可拿好。”
  转头又冲云渝说,“还不过来见过主子!”
  云渝没搭理他,依旧不敢抬头,盯着自己从鞋子破口内露出的脚指头。
  他只是个货品,卖给谁也由不得他做主。
  彦博远拿到卖身契,先去瞧人名字,原来这小哥儿叫云渝。
  他终于知道恩人名字了。
  “人我带走了,你自去吧。”彦博远挥手赶人。
  人牙子打眼看哥儿不情不愿的,怕惹汉子反悔,给了身契拿着银子就溜,跑前还不忘将云渝头上的草标给拿了。
  云渝头上发丝被带起,原本就糟乱的头发更乱了。
  彦博远上手想帮他抚平,云渝害怕的退了半步,瑟瑟发抖,但不敢推拒。
  这人刚买下他就动手动脚,云渝害怕得直发抖,暗想自己怕是被个色中饿鬼买回家了。
  这类人用脚想都知道不好相处,万一惹恼他,他要是动手打人,自己小胳膊小腿的可不禁打。
  云渝越想越害怕,本就寒冷打颤的身子,抖上加抖,吓得筛糠,脑中充斥着自己未来如何凄惨不幸。
  云渝光顾着害怕,彦博远是光顾着高兴,看到对方颤抖的身体,才想起云渝身上衣物单薄不抵寒。
  怕人冻出毛病,手边没有能够避寒的东西,索性解下自己外衣。
  云渝看见彦博远脱衣服的动作,小脸煞白。
  这人长得俊俏正派,但没想到饥不择食到这地步!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才买下人就脱衣服,难不成想当街野.合吗!?
  这还不如卖给青.楼楚馆呢。
  睡觉还给张床!!
  云渝被舅父卖给人牙子没哭,人牙子要将他卖给小倌馆他也没哭。
  但再如何也是个十几岁的半大青年,遇到这狂放之徒,绷不住了。
  黝黑的双眼顿时升起浓雾,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吧嗒吧嗒淌小珍珠。
  还担心被打,哭都不敢大声哭,抽抽噎噎想要憋住泪水。
  就在云渝觉得自己即将清白不保,惊惧交加快要厥过去时,一件厚实外衣从头落下,包裹住他的身躯。
  即将冲破喉口的惨叫半道打破,化作一声半哭半娇的惊喘。
  “你.......你.......”
  云渝知道自己误会了人,没想到这人竟是要给他披衣,一时之间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傻愣在原地。
  彦博远身姿挺拔高峻,放在人堆里也是个子凸出的,絮棉外袍自然也格外宽大和长些。
  陌生汉子的气息将云渝包裹,让他感受到久违的关心。
  眼眶更红了,这回是感激的,也有懊恼自己将人往坏处想的羞愧。
  彦博远见对方反应也知道自己惹人误会,“别怕,你穿得太少,别冻病了。”
  穿的少还是保守说法,云渝那衣服甚至比混得好些的乞丐都不如。
  云渝混在难民群中,一路风.尘,舅父为了卖个好价钱,只将他脸抹干净了,连件好衣服都舍不得给他,衣服破破烂烂,身上还有不好闻的气味。
  彻头彻尾的难民。
  彦博远衣服不新但干净,云渝抬手扶住下落的衣物,看到自己的脏手,停下了,不知所措。
  “裹紧些,这衣服你先披着,等等带你去买衣裳。”
  彦博远将滑落的衣服往上提,寒风被隔绝在外。
  云渝套上棉袍,想到这衣服才从汉子身上脱下,脸顿时红扑扑的。
  “谢,谢谢恩人。”
  彦博远对恩人这个称呼失笑,上手捋平少年头发。
  云渝这回没躲,反而抬眼看汉子。
  这人好似不是很凶......
  彦博远感受着少年人的发丝,粗糙的头发微微扎着手心。
  前世冰冷的躯体在自己手下发着热气,他张嘴开合了两下,压住心头泛起的苦涩,想问他今后有什么打算的话,开口却变成了:
  “夫郎,你嫁给我吧!”
  话说出口,彦博远都想打自己一拳头,听听,这是人话吗。
  在外,夫郎只有婚后小哥儿才能用。
  在内,那更是丈夫对正君的称呼。
  他张口就是夫郎,也不知是侮辱人哥儿不是清白身,还是人还没到手就喊上夫郎了。
  总之,哪个意思都是一个意思——彦博远是流.氓。
  但这脱口而出的话也点醒了彦博远,话赶着话脑子急速旋转,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想要云渝。
  他想恩将仇报。
  云渝耳边回荡那声沙哑暗沉的“夫郎”,被砸懵了头。
  啊?啥?
  云渝以为自己被冻傻了,前一会儿还以为自己清白不保,下一秒还真要不保,但是是当人夫郎的不保。
  傻傻看着汉子,这人瞧着聪明。
  脑子好像不太好。
  哪有好人是从倌馆门口买老婆的。
  他还是个哥儿,世人更爱姐儿,一出手就是九两,想来也不是娶不到妻的贫困人家。
  彦博远憋红了脸,磕磕绊绊解释。
  “我不是那意思,不是,我就是那意思。”
  云渝:“?”
  云渝看他的眼神愈发像看个傻子。
  彦博远沉吸一口气将躁动的情绪压下,一脸正式对云渝说:“我想娶你当正夫,当然,你要是不愿,我也不强迫你,这卖身契我也不会留下,等等去衙门把你这契约作废,你还是良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