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面对质问, 高公公语调不疾不徐:“秦小姐既出现在云州, 应该比我等更清楚城中情形, 恶疾席卷了整座城池, 连周边城池都有扩散, 无数医者大夫均束手无策,你以为是何缘由?”
  秦颂也不紧不慢:“那高公公觉得是何种原由?”
  贡时良中气十足抢话应来,“老夫来告诉你, 是神罚,云州城出现异象,盖因某些位高权重但中饱私囊、危害一方的国之蛀虫,触怒了天神,招来了祸事,为保大虞平安,我等只能封锁云州,以免扩散更多疫疾至其余城池。”
  “神罚?如何证明这是神罚?”秦颂悠然一笑,毫不掩饰讥讽之意,“大虞有天家贵气庇护,竟也能出现神罚,难道是天家德不配位,违背天道,引发天谴?”
  “住口!好你个刁蛮女子,见到咱家和督军大人,不下跪参拜也就算,竟敢诋毁天家!”
  高公公怒斥了一声,却始终保持着淡定,“你放心,既然祸根出现在云州,等云州神罚一过,附近城池的恶疾自会不治而愈,到时,整个大虞都会看到天家的真龙预言。”
  言讫,贡时良又闲闲抬了抬手:“秦小姐,这就怪不得我了。”
  话音落下,身后几名士兵快步上来,将秦颂及身后几人团团围住。
  黎予始终护在秦颂身边,身后静默不动的百姓似乎随时可能冲上来,为秦颂徒手抵挡。
  秦颂反倒不慌不忙,她幽幽瞥了一眼那几人,镇定道:“二位大人何必着急?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何而来?”
  “还能为什么?想见你爹,我随时可以放你进去,但只能你一人进去。”贡时良很目光又扫了黎予一眼。
  他夹了私心,打算对黎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秦颂当然不会戳穿,她笑了笑,“谁说我要见我爹?我是来为二位大人分忧的,你们说云州遭了神罚,那我便来救这疾苦。”
  她从袖中取出了一盒药粉,缓缓拧开盖子,边倾倒盒中药粉,边说:“看好了,这便是你们说的神罚。”
  粉末倾泻而出,随风散开,落到地面染上刺目的白。
  当初黎予机缘巧合找到些微药末,已是来之不易,但如今他们却在那两名北蛮人包袱里搜出来好几盒。
  这种为祸百姓的东西,迟早要销毁,这般撒出去,倒是有一种无言的爽快。
  散在空中的药粉,被风席卷,扑向贡时良二人,高公公下意识抬袖掩面,贡时良也摇晃大手,后退半步。
  果然,他们害怕这东西,他们知晓一切。
  秦颂不意外他们的反应,又从怀中摸出了一张药方,“这,便是神赐,贡将军可允许小女子要为云州城赐予良方,救治恶疾?”
  “胡言乱语!难不成你还成神了?”
  然贡时良打断的话刚落下,秦颂身后的一应百姓仿佛商量好的一般,纷纷跪地参拜:“天佑我等,幸得山娘娘转世赐汤,祛病止痛,叩谢秦娘娘,秦娘娘功德无量,救苦救难,庇佑昌盛。”
  万千百姓,异口同声,声势浩荡,令方才还嚣张不屑的贡时良猛然打起精神。
  他放眼遥望了一眼秦颂身后的队伍,虽然都是平头老百姓,但人数极多,甚至隐于远处看不见的小路后,依稀能看见攒动的人影。
  若尽数都是流民倒也罢了,大不了全部屠尽,可他不知这些人是否皆是流民,更不知远处还藏有多少人马,他竟然小瞧了她。
  见贡时良脸色微变,秦颂愈发自信,她这一招用对了。
  既然造谣云州落下了神罚,那她就造神。
  在戎阳城外,秦颂改了主意,将从青泽运来的药材熬成汤药,救治了山娘娘庙中的恶疾病患。
  她没有公开治病的药方,得以好转的病患见到立于山娘娘庙前的秦颂,不用引导便将她当成了救苦救难的神女。
  口口相传过后,她这突然出现的神女,居然落了个山娘娘转世的称号。
  那就再好不过了,有了山娘娘的美誉在前,她的声望悄然高涨。
  她只暗示了两句前往云州共济患难,几乎整个戎阳城的百姓纷纷同行而上。
  这便是她看似孤身,以卵击石,蚍蜉撼树般靠近三十万大军的底气。
  琢磨不透她所做打算的贡时良二人,不敢贸然,思虑片刻,又变了口风。
  高公公淡淡一笑:“秦娘子真会装神弄鬼,随便撒点药粉,能说明什么?你区区女娘,又何以赐予良方?”
  贡时良仍有几分盛气凌人:“有其父必有其女,秦氏女煽动民意,聚众闹事,已不是第一次,老夫现在就可以将你射杀。”
  秦颂沉着看向他:“你如何定论我在煽动民意?我何时引导过他人一句?更何况,贡大人确定要动手?”
  “你在威胁我?”贡时良面色黑沉,带着凌凌威压,“实话告诉你,云州兵家上书控告你煽动民众,煽动军权的诉状,早已收于内阁,数罪并罚,先斩后奏,合情合理。”
  言讫,那几名官兵搭好的弓箭也离她更近了一些。
  想起来了,当时为抢西边突袭的北蛮子粮草,秦颂组织城中的囚犯和百姓共同出击,当时陈裴之的几名部下确有嚷嚷参奏于她。
  还真是稀奇,城中重要消息传不出去,区区几名败将能轻易上书控告,这大虞朝真是烂透了。
  秦颂心下暗嗤,不及应声。
  黎予紧紧护着他,对贡时良仍有几分复杂的情绪:“舅舅,回头是岸,你怎可执迷不悟?”
  贡时良觑了黎予一眼,对他的行为很是不满,“是你们在执迷不悟,阿予,告诉舅舅,除了你两,城中还有多少官员擅离职守?”
  他想问的是,还有多少该死在云州城的目标,游离在云州之外。
  黎予眉头微蹙,对他这位舅舅更加失望,“贡督军是来屠城的?”
  “住口!”贡时良不悦之色更甚。
  秦颂却觉得可笑,他还念在亲情的份儿欲对黎予网开一面,却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逼上绝境。
  她不想再与他费口舌,冷静道:“贡督军不必掩饰了,你当然可以杀了我,你也可以屠尽整个云州,甚至我身后的所有人,但你别忘了,我身后才是大虞的疆土,皇权的核心,你今日所作所为,必将通过我身后的每一位民众广而告之,今日哪怕你杀一人,不出两日,便能传遍整个大虞。若你等困死云州,皇权如何我不敢说,但你二人不日便会沦为千古罪人。除非你等屠尽天下人,否则,云州的罪行,终将大白于天下。”
  永远不要小瞧百姓的力量,舆论的力量,她不仅要将云州的情形广布天下,她还同意了沈夫子的提议,让秦家士族广罗天下英杰,广发逸闻,让举国皆晓神女赐汤,祛病止痛,其名秦颂。
  只要有天下人在,她就没有输的道理。
  高公公陷入了沉默,似在深思其理。
  贡时良却不屑一笑:“你看看你身后的都是些什么人?粗布短打的流民百姓,大字都不一定能识几个,如何传遍大虞?难不成你就指望黎予一人为你歌功颂德?”
  “还有我。”这是远处的车厢里传来一声低沉的男声。
  话音落下,马车车帘被人缓缓解开,年轻挺拔的青年端坐于内,他深邃五官抬眸望来时,随即搁下手中羊毫,小案前一张白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车旁小厮躬身进入车厢,仔细帮他收好笔墨,叠起小案,侧身让他下车。
  贡时良和高公公二人脸色凝滞,“陆尤川?!”
  秦颂没有转身去看身后的情形。
  按照原计划,陆尤川应该在她带人进入城内后,再现身稳住贡时良的大军,可他竟然这时候就出了马车。
  不过眼下态势不算复杂,倒也无所谓这一点差别了。
  在众人的凝视中,陆尤川从容而来,坦然站定秦颂身侧:“本官已将青泽至戎阳再到云州一应情形悉数记下,明日便能传至附近几城,高公公是否需要再查证一番神罚的推断?”
  高公公立马变了态度,区区女娘的言辞或许危言耸听,但左都御史的作风他再熟悉不过,且他像来与秦家不对付,如今似乎也站在这秦氏女一方,有他推波助澜,绝不可大意。
  他稍一思忖,让太常寺背锅,总比在此下不来台好,众目睽睽之下,先行缓兵之计才是上策,他笑着应声,“这其中恐怕另有隐情,的确需要细察。”
  陆尤川没理他缓和的语气,又冷峻盯着贡时良,“贡督军还不让路?”
  贡时良方才的嚣张完全是因为认定了秦颂不知天高地厚,陆尤川的出现,让他不得不慎重审视当前局势,对视了一眼高公公,同样做了新的主意。
  他大手一挥,“让道。”
  秦颂没做任何指示,昂首阔步领头进城。
  陆尤川和黎予紧随其后,近处的一应暗卫及百姓也多数进城,仅余远处看不清规模的人影还留在原地。
  浩浩荡荡的行队穿行而过,两边的士兵又合拢而来,继续将整座城紧紧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