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母亲……”
  景楼满头大汗从噩梦中惊醒。
  他梦到了漠北,梦到了小时候母亲常挂在嘴边的诗歌,梦到了曾经心之向往的京城,梦到了那年父亲带兵背水一战,也梦到了母亲临终时的模样。
  太阳穴传来剧烈的疼痛像是要将脑袋撕碎,浑身上下的酸痛更让他忍不住发出哼声。
  景楼艰难地想要转动身子,一块已经干透的帕子从他的额头上滑落下来。
  这是?
  他疑惑地低头看去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干净的被子,伤口也不再和之前那样黏在身上清爽了不少,显然有人为他精心处理过。
  屋里的炭火烧的旺,自打来到京城他还没有睡过如此温暖的床。
  景楼缓缓转过头去,竟然发现身边睡着另一个人。
  这人睡得很熟,昏暗的光线落在消瘦的脸颊上,睫毛落下一片圆弧形的阴影,雍王双眼紧闭五官舒展一副不设防的模样。
  雍王生得真好看。
  曾经景楼以为所有文臣都是一副奸猾刻薄的嘴脸,但雍王却不是。
  纪兰舟虽然过分瘦弱但五官俊逸又不失温润,挺翘的鼻尖带着好看的弧度,薄唇抿着总是挂着一丝懒洋洋的笑容。
  尤其是那双眼睛令人过目不忘。
  初见时雍王一袭红衣眼中含笑将他接入王府,再见时被他用刀抵在脖子上,还是那双眸子淡定地看着他眼波流转间全是心计和成算。
  若是纪兰舟的话,景楼或许愿意相信书中所写的文人芝兰玉树,光风霁月。
  只是他有些看不懂这个人。
  景楼想要转过身去细细观察一番,谁知手臂撞到一个硬物。
  低头看去不禁愣住。
  匕首……
  雍王心真大,居然就将刺杀他的匕首放在枕边,难道他笃定自己不会深夜起来下杀手吗?
  更令景楼想不通的是,雍王大婚之夜受到行刺这么大的事府上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纪兰舟如此待他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请郎中为他疗伤,深夜照顾他,甚至不嫌弃地与他同床……
  入雍王府后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他的预期,让他不得不怀疑雍王对他有所求。
  忽然,面前的人从被子里伸出手搭到了他的身上。
  景楼整个人都僵在了床上,一动也不敢动。
  然而纪兰舟并没有醒来,他紧闭着双眼只是手掌在轻轻拍打景楼的被子,很明显是无意识间的动作。
  这一刻,景楼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轻轻戳了一下。
  病中昏昏沉沉的时候景楼就隐约感到有一只手始终在温柔地安抚着他,现在看来就是纪兰舟。
  不知是否是又烧了起来,他只觉得自己的双颊似乎变得更烫了些。
  “纪兰舟……”
  景楼盯着身边的人看了许久,直到疲惫逐渐侵袭他的意识。
  第7章
  翌日,纪兰舟早早就醒了。
  前世拍戏的时候他也经常熬大夜第二天照样早起拍戏,这个习惯保留到了这具身体上。
  身旁的景楼还熟睡着,纪兰舟用手背探过额头的温度后松了口气。
  他小心翼翼地起身翻过景楼又将帷帐放下来,披着外衣轻手轻脚地走下床去。
  富贵就睡在外面,听到后动静立马醒过来:“王爷,您起来啦。”
  见纪兰舟穿得单薄,富贵赶忙拿过整夜烘在地龙旁的披风给纪兰舟穿上。
  暖气迅速包裹住全身,纪兰舟舒服地眯起双眼。
  屋外天还未大亮,屋里只有几盏灯亮着十分昏暗。大雪昨日夜里就停了,院里传来下人忙着扫雪的窸窸窣窣声音。
  “爷,要不要叫正君起来啊?”富贵说着朝床的方向看去。
  纪兰舟摇头说:“不用,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景楼伤得那么重昨天夜里又高烧一场,就算是铁人也受不了。
  一想到这里,纪兰舟又忍不住在心里默默辱骂宫里那个想一出是一出的糊涂皇帝。
  老皇帝怕夜长梦多,在驭北将军进京三日后便赐婚雍王。
  纳彩、问名、纳吉等婚前流程他们一应没有,就连婚期也是随便找了个“吉日”匆匆定下,要多草率就有多草率。
  本该在婚前进行的朝见也定在了成婚后第二日。
  知道主子是在替正君着想富贵忍不住偷笑,看来王爷对将军是真的上心了。他咧嘴说道:“那小的先伺候您洗漱更衣吧。”
  富贵将外间的灯又燃起几盏,屋里顿时亮堂了不少。
  按规矩,纪兰舟新婚二日应当着红色,但他执意选了一身石青色蝶戏兰花纹绫圆领袍。
  他必须要表现出对婚事的不满才能骗老皇帝放心。
  雍王敢做出绝食抗议的事,想来穿不合制的衣服也能干的出来。
  纪兰舟站在原地任由富贵摆布。
  他拍过的古装戏不多,穿来之后才知道古人层层叠叠的衣物有多繁琐,再加上一头齐腰长发,真是要多麻烦有多麻烦。
  富贵一边为纪兰舟束发一边问道:“王爷,正君的嫁妆昨日抬进府里之后我差人放进库房了,您看安置到哪儿才合适啊?”
  本想着若雍王不喜驭北将军,那嫁妆安置在哪里安不安置都无所谓。
  但如今王爷对将军上心,嫁妆的事富贵也不敢擅作主张。
  纪兰舟一愣。
  老实说,除了清心堂以外他根本就不知道雍王府还有哪些地方能住人。
  满打满算他穿过来才一天,除了昨日婚宴逛了逛以外他还没有见过雍王府的全貌。
  纪兰舟想了想,说:“正君的贴身物件都拿进来吧,其余的先抬进偏殿。”
  富贵手里的梳子哐当一下掉在地上,他惶恐地拾起梳子惊讶地看着铜镜中的纪兰舟。
  “您的意思是让正君宿在清心堂?”
  “不行吗?”
  “行,行……”
  富贵不懂,但是大为震撼。
  要知道平日里雍王时常病着连人都不爱见,却能接受正君同床共枕。
  莫非王爷大病一场真的开悟了?
  富贵曾听说坊间不少八字有缘的人生病时会被下凡路过的神仙救下,醒来之后就大彻大悟性情大变。想来王爷天子血脉,一定是大吉大利有仙人庇佑。
  但愿从今往后苦尽甘来,所愿皆得。
  纪兰舟不知道富贵已经帮他把转变的理由都想好了,否则身体里换了个灵魂这种事说出去绝对会被当成邪祟赶尽杀绝。
  待富贵将纪兰舟的长发束好,窗外的天也亮了。
  雪霁天晴,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缝隙照进屋里。
  “王爷,小的先去传早膳吧。”
  纪兰舟点点头,说:“今日朝见不知道要多久,让厨房多备些吃的。”
  富贵昨天已经见识到纪兰舟的食量,连忙点头。
  “等下,”纪兰舟叫住富贵又说,“再多给正君备一碗蒸蛋羹。”
  “好嘞。”
  富贵喜滋滋地离开之后,纪兰舟也搭上披风起身出屋呼吸新鲜空气。
  院子里的雪已经被扫干净,只剩屋顶上白茫茫一片。
  清心堂院子里的池塘结上一层薄薄的白霜,周围的植被却还是青绿色的,尤其是墙边的白芨没有被雪压垮顽强地向上寻找生路。
  纪兰舟是北方人,曾经在南方拍戏的时候见过这样生机勃勃的冬日景色。
  清晨的冷空气沁人心脾,他深吸了一口气顿时感到神清气爽。
  如果今后的日子都这么悠闲的话似乎还不错。
  -
  景楼是被怡人的饭香叫醒的。
  他朝身旁摸去发现被褥是空的,昨夜里睡在一旁的人不知道起来多久了。
  窗外的天色已经大亮,约莫着已经是辰时。
  雍王居然没有派人进来叫醒他,竟任由他睡到现在?
  病去如抽丝,景楼只觉得身体仍有些疲乏。
  昨天夜里他没能看仔细,此时掀开里衣才发现他胸前和肩膀上缠着干净的绷带。
  景楼活动了一下手臂。
  “嘶……”
  疼,但不是不能忍。
  他忍不住在心里暗骂那个临死前举刀劈向他的蛮子兵卒。若不是有这道伤口作祟,昨晚他也不至于在雍王面前露出那么大的破绽。
  饭香味又循着缝隙钻进鼻腔,景楼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昨日一整天他都没吃什么东西又大病一场,早就饥肠辘辘急需补充体力。
  景楼随手将长发束起,扯过搭在架子上的外袍起身朝门口走去。
  刚推开门屋外的冷风就刺得他打了个冷颤。
  “正君……”
  门口下人见到景楼连忙诚惶诚恐地跪下问安,富贵公公一早便交代过院里从此多了位主子,今后务必要敬重、善待。
  景楼微微颔首,抬脚走出房门。
  四周的灯笼红绸已经卸下,雍王府内重回素雅。
  南方山水庭院与漠北方正死板的结构截然不同,单是清心堂的院子就亭台高阁错落有致,真可谓一步一景甚是精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