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那些紧接着跟进来的奴婢见状都愣住了,眼看着自己的被褥和枕头都一片晕湿,下一刻气急了眼,有的上去扯玉漱的手,有的则是去推她。
  玉漱一个人哪里敌得过多个,被推到地上,又被众人拳脚相向。玉漱拼着蛮力站起来跟她们厮打,几个人就这样又撕扯在一起。
  "打她,敢在我们的地方撒野,打死她!"
  其他宫婢挑衅地叫喊着,嘈杂声和怒駡声夹杂在一起。而就在这时,一股烧焦的味道冲入鼻息,拉扯着玉漱手脚的秀女顺着味道望过去,一下子就惊愕得张大了嘴巴,"着火了!"
  煤油灯在她们争执的时候被推到了床铺上,一点燃棉絮,顿时连片的几处都跟着烧了起来。
  宫婢们尖叫着,不管不顾地往屋苑外面跑,没人想到此刻应该拿着水壶去扑灭床铺上的火,更没人想到火势一经蔓延,就连窗幔和桌布都烧了起来,迅勐得让人猝不及防。
  "救火啊,着火了!"
  等莲心闻声赶来,屋里已经升腾起了浓黑的熏烟,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玉漱,你在哪儿?"
  浓烟滚滚,随着热浪一波波地袭来,莲心捂着口鼻,被烟气呛得不住咳嗽。其他人都四散着跑了出来,白茫茫的烟雾里,只有一个瘦弱的身影朝着自己这边走,"莲心--"
  莲心听到这声微弱的喊声,却是狠狠松了口气。她扶住来人一看,玉漱整张脸都被熏黑了,发丝凌乱,袖口和衣领也都被扯坏,"你怎麽样?有没有伤到哪儿?"
  玉漱又咳嗽了两声,惊魂未定地摇了摇头。
  此刻,其他宫婢都已经围拢过来,屋里的火势很大,浓烟顺着窗户和门口往外冒。玉漱抱着双肩、微张着嘴,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都是你,好端端的惹这事干吗?瞧瞧,火都烧成这样了,房子也毁了,一会儿怎麽跟姑姑交代?"
  玉漱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一听这话顿时就炸了,"还敢说是我,要不是你们欺负人,怎麽会闹起来的?"
  说话间,两边又要起争执。
  莲心一把拉住玉漱,却是看着对面的宫婢们道:"都别吵了,你们赶紧看看,里面的人是不是都出来了?"
  宫婢们面面相觑,这才想起来要清点人数,结果清点了一圈,却发现少了一个。
  "糟了,小蕊还没有出来呢!"
  就在这时,大火冲天的屋子里传出隐约的叫声,被滚滚的浓烟所掩盖。宫婢们都收起了事不关己的表情,纷纷着急起来。
  "小蕊在里面,我听得出是她的声音!"
  "可是现在火势这麽大,冲进去一定会死的,怎麽办啊?"
  在场的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熏得有些黑的脸上都含着深深的焦急和恐惧,然而谁都没有动。就在这时,身边的一抹身影忽然跑到了架子边,拿起上面的一件粗布挂缎,在水缸里浸满了水,披在身上就飞快地冲进了火海。
  "莲心--"玉漱在后面急得大叫,声音却很快被淹没在横樑倒塌的巨响里。
  屋里的火越烧越勐,浓烟挡住了视线。莲心用浸湿的袖子捂着口鼻,顾不得头顶焦灼烫人的热气,猫着腰去找那呼救声的来源。在通铺最里侧的地上发现了那个宫婢,原来在摔倒后,被牆角倒塌的格子架压在了下麵。
  "救……救命……"
  莲心披着挂缎,绕过熊熊火源挪步到她身边,上面的格子架已经被火烧得滚烫,莲心费力地推开,手掌被烫得皮开肉绽,却已经顾不得疼痛,扶起地上的宫女就往门外面跑。
  "莲心,快点儿出来,主樑要塌了!"
  外面传来玉漱惊恐的喊叫声,莲心发了狠力,双手使劲一托,借着门槛的力量,将自己和怀里的宫女都送了出去--就在那一刻,横樑轰然倒塌。
  等盼春赶到的时候,半个屋苑都已经在大火中烧毁。浓烟冲天,火借着风势还在烧,已经有宫婢提着水桶去灭火,然而却无法补救。
  众人劫后馀生般坐在地上,脸颊都是又黑又红,玉漱和几个宫婢接住被莲心拖出来的那个宫婢。那宫婢早已失去意识,玉漱拍了拍她的脸,过了好半晌,她才悠悠转醒。
  "谁来告诉我究竟是怎麽回事?好端端的,为什麽房子会烧了?你们难道都是死人麽,看见这麽大的火竟然都不去救?"
  诸女都灰头土脸地站成一排,原地一动也不动。盼春的脸黑似锅底,审视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去,最后落在玉漱和莲心两个人身上,心道自从这两个人来了就没有好事情,连着她一併跟着倒楣。
  第84节 :只听梦里长(8)
  "说,这火是怎麽着起来的?"盼春的声音厉厉,质问道。
  宫女们面面相觑,却是谁也没有说话。
  盼春的脸色愈加阴沉,出声喝道:"好啊,都不说话是不是?都不说的话,全部都拉到内务府乱棍打死!来人哪--"话音落地,身侧的奴婢即刻上前,作势就要将众人拿下。
  玉漱彆扭地扁着嘴,就在这时,勐地往前迈了一步,"姑姑,是我的错!是我不小心将煤油灯打翻的!要罚就罚我一个好了!"玉漱梗着脖子站了出来,顿时那些宫婢都怔住了。
  盼春撇过目光,似笑非笑地道:"玉漱小主这是撑不下去了麽?辛者库可不是谁都能待的地方,但焚毁屋苑的罪名却并非责罚一顿,或是赶出宫门这麽简单的。内务府的板子,不知道玉漱小主受不受得住,或者是宗人府的烙铁呢……"
  玉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咬着唇,却是死不出声。
  是非曲直,她心里有一杆秤,就算是那些包衣奴婢先挑事,也是因为她自己太过冲动。那麽长时间都忍了,这麽点儿小事没忍住,竟酿成了这麽大的祸端。从她知道有人没逃出来时,就已经悔恨得肠子都青了。倘若那个小蕊因此而殒命,倘若莲心因为救人也跟着搭在里面,叫她情何以堪,后半生又将以何面目苟活于世?
  "反正是我的错,我不该跟她们争吵、不该动手打架。姑姑就按照规矩办,是杀是剐,我都认了!"
  "我亲眼看着她们发生争执,却并没有上前阻拦,我也有错。"莲心轻声说罢,也往前迈了一步。
  玉漱怔怔地转眸,动容地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少女,想说些什麽,更想出声阻止。莲心微弯起唇角,朝着她摇了摇头,脸上含着一抹温然的笑意。
  风吹起裙裾如云,乌丝顺着脸颊垂下来,比肩而立的两人,一个娇一个俏,即使穿着粗布罩衫,也难掩美丽。盼春抱着双肩在一侧看着,不禁惋惜地咂嘴,再好看的皮囊,也要被木板打得皮开肉绽,真是可惜了。
  可就在这时,后面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姑姑,我也有份!"
  玉漱和莲心回眸,发现是那个将凉水浇到床榻上的宫婢。她说完,抿着唇,有些歉疚地看了玉漱一眼,而后不自在地别过目光。
  "姑姑,还有我!"
  "还有我!"
  "我也跟着打架了!"
  不消片刻,后面的宫婢竟然都站了出来,就站在莲心和玉漱的身侧,众人列成一排。玉漱见状,惊诧之馀,和莲心相视一笑,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劫后馀生的温暖和情谊。
  盼春有些玩味地看着众人,头一次发现在她手下的这些宫婢,竟然同气连枝、守望相助。却道是新进来的两个人,果真是有那麽大的影响力,让一贯各自为营、自私自利的贱婢,都开始跟着了转性儿了?
  她眯着眼睛,忽然想起之前内务府将人送到辛者库这里时,给的两个字--从权。以往被送到这里的女子,不是戴罪之身就是得罪了某位地位极高的主子,还没有哪个有好命出去的。然而这两个人却只是罚做苦力两个月,两个月之后就有重回钟粹宫的机会。更特殊的是那个叫莲心的少女,堂堂的果亲王曾经来找过她,寿康宫那边也曾派人来打听过她的事情……
  "平时瞧着你们一个个都吵吵闹闹、互相不对付,想不到关键时刻,竟然也能这麽讲义气。可宫里不是个能讲道理、能以感情判断对错的地方,该罚的、该打的,一个都跑不掉!你们每人去内务府那里领十个板子,至于这里已经不能再住人,做好善后,就都去将北苑打扫出来。"盼春说罢,有些不耐地甩了甩手,"行了,都别死愣在这儿了。明早天亮前,必须将这里整理规整,除了那些烧毁的残垣断木,如果明日让我看见一处糟乱,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她说罢,吩咐身侧的奴婢将房屋修葺的事情报到内务府去,转身离开了这里。
  在场的宫婢面面相觑,见事情这麽容易就过去了,无不惊愕非常。而后的一顿板子,直将每个人打得皮开肉绽,三天都下不得地。然而每个人却都万分庆倖,宫中走水,闯下的是太大的祸端,却被盼春几句话就抹过去了,诸女都有捡回一条命的感觉。
  从那之后,辛者库里的气息一下子变得和顺了,就连平时的吵闹和怒駡,都渐渐变成了嬉笑和打闹。莲心因为救人而伤了手,竟也有宫婢送药膏来,虽然都是一些最普通的东西,却也比没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