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京都究竟是何情形?为何自己上了奏疏认罪, 陛下的诏书上却只字不提?沈定邦为何不攀咬自己?阿昭到京都了吗?她如今究竟如何了?当真就放手不管了吗?
  无数个问题涌上心头, 让他理不清头绪。
  直到帐中激烈的讨论声突然停了,突兀的安静让他回过神, 才发现所有人都目不斜视地看着他, 似乎在等他拿个主意。
  萧承渊下意识地摩挲着右手的食指,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开口:“武经总要有云, 凡寇贼将至,于城外五百步内悉伐木断桥, 焚弃宿草,撤屋烟井,有水泉, 皆投毒药。”
  “当时,我与赵参将撤退之前……”
  萧承渊的话没有说完,他也不用说完,在场的每个人都已经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纷纷露出惊骇的表情。
  许沐戈率先反对:“将军,往水源里投毒,此法乃小人行径……”
  许沐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林岳要背过气去的咳嗽声打断,气急败坏地说道:“你有病就去看病。”
  林岳白了他一眼,对着萧承渊道:“大将军若在水中投了毒,为何这么久并未有斥候来报异常?”
  萧承渊脑海中浮现出沈昭华被绑在凉州城外凄美孤绝的身影,不知该如何与旁人说。
  并非他对无恶不作的胡人恪守君子之德,而是怕误伤沈昭华,所以他们撤离之前焚毁了所有能用的资源,唯独没有对水源下手。
  “当时,没有破坏水源。”
  “那大将军如今的意思是?”
  萧承渊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艰难开口:“此次,我不打算跟胡人正面交锋。”
  自古攻城之战都需要经过数次冲锋,反复争夺,死伤不计其数。可以说是踏着尸山血海才能勉力攻下,何况凉州本就易守难攻。”
  萧承渊说完,又深深看了几人一眼,从一旁拿出一个包裹严密的药瓶,才又说道:“诸位每人从各自军中抽调二十甘愿赴死者,于关外找一不易被察觉之处将此毒服下,待众人病发之时趁夜将其投入凉州城上。”
  所有甘愿赴死的烈士,其家眷妥善安置,另每人发放两百贯抚恤银。”
  两百贯确实是不小的一笔钱,会有不少人为之心动,尤其是在朝不保夕的战场上。对于他们这些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士兵来说,能用一条命为家人博得余生无忧,已是上上之选。可几人听完心中都有些不是滋味。却又不得不承认,萧承渊此法,是损失最低的法子。
  可用这种方法胜了,多少让人心中有些不畅快,不如直接厮杀来得光明磊落。
  萧承渊看着几人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有些自嘲地笑了:“是萧某不择手段了,诸位若有异议,那我们就来好好商量一下攻城之法。”
  他说着站起身,走向一旁硕大的沙盘。
  林岳紧跟在他身后,看向沙盘上巍峨耸立的凉州城,说道:“属下以为,大将军之法,是目前看来伤亡最低的方法,或可一试。”
  萧承渊回身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几人,等待他们表态。
  林岳此话一出,众人纷纷附和。
  “那就依计行事,”他对着身旁的林岳说道:“思忠,此事便交由你负责,我要回一趟京都,我回来之前,由你暂理军务。”
  李沐戈一听就急了,连忙劝阻:“万万不可啊,大将军。京都此时风云变幻,惊险无比,何况沈定邦之事大将军也脱不了干系,今上按住不发,一是局势危急,还需将军力挽狂澜,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恐怕是忌惮将军手中的兵权。”
  林岳难得对李沐戈的话无比赞同,担忧地说道:“是啊,大将军此刻回京,无异于自投罗网。”
  “无妨。”萧承渊明白他们的心意,可这场他搅起的风云里卷进了他在意的人,让他坐立难安,难以自持。
  “此次凉州一役至关重要,就拜托思忠,拜托诸位了。”
  众人还要再劝,可他心意已决:“不必再说了,若我此去不回,请诸位牢记,无论何时,我萧家军要守护的是大靖的河山。”
  萧承渊又将心中忧虑细细嘱咐了一番,连夜启程赶往京都。
  距离沈昭华离开已经过了四日,他心中一日比一日煎熬。
  终于狂奔在回京的路上,他才更加清晰心中的担忧、焦急和深深的恐惧。
  她不能出事,他不允许她出事,此时他才明白,无论她心中如何厌恶他,他都不能放任她不管,否则他将余生难安。
  他所有的骄傲和自尊都被驾骖狠狠踩在马蹄下,朝着她的方向飞奔而去。
  而此时的京都,阴云密布。
  纵使日日都是艳阳天,却似时刻有一团浓密的黑云压在众人头顶,压得人透不过气。
  随着沈定邦的锒铛入狱,朝中人人自危,生怕祸及己身。
  可谁都不知道沈定邦会在狱中说出什么,攀咬出什么人,这个曾经权倾朝野的一国首辅,能牵扯出大半朝中之人。
  京都的权贵之家,大多汇集在两条大街上,一条是沈家所在的长安街,一条是王公贵族集聚的朱雀大街。
  而这两条街中间,连接这两条街的是如今大靖朝最繁华的地段王府景,此处车水马龙,商铺林立,人声鼎沸。恍惚中让人误以为身处繁荣盛世。
  就在萧承渊快马奔向京都之时,王府景最奢华的酒楼望青山里却极为安静冷清,它遇上了今日最尊贵的客人,整个酒楼都被包下,偌大的酒楼里只有跑堂小二来回穿梭其中。
  望青山一共五层,越往上包间越大,装饰越奢华,三楼以上的包厢都有献乐的歌伎助兴,其风雅奢靡让无数达官显贵趋之若鹜。
  此时空空荡荡的望青山里,只有最顶层的包厢里坐满了人。整个五层只有一个包厢,其豪华奢侈程度可见一斑。
  如今这个坐满人的房间里却鸦雀无声,气氛压抑而沉闷,令人窒息。
  而人群中,坐在主位上,淡定地安静作画的人,正是之前派去颁布和亲诏令的荣亲王。
  荣亲王此时正在作一幅美人出浴图,一幅赠予身边佳人的肖像图。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荣亲王终于画完,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大作,又看了看一旁讨巧的美人,十分自得。
  他将它递给她:“美人可喜欢?”
  美人连忙道谢:“妾很喜欢,多谢王爷。”
  “喜欢就收着吧,下去吧。”荣亲王无所谓地说完,又对着屋里一脸凝重的众人说道:“诸位,也都别拘着了,这几日本王的王府也快被踏破了门槛,不知情的还以为本王府中近日有何要紧事。”
  荣亲王面色冷峻地扫过众人:“本王今日特设下宴席,诸位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能被荣亲王奉为座上宾的,哪个不是人精中的人精,当即明白荣亲王这是想要撇清干系。
  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哪是他三言两语说撇清就能撇清的?
  “王爷府中便是有事,也定然是大喜事。”他们之中一位坐在前排老态龙钟的瘦小老头率先开了口:“不知朝堂之事,王爷可有耳闻?”
  “略闻一二。”荣亲王依旧是淡漠的态度,仿佛此事当真与他毫无关系。
  “老臣与这沈定邦亦没什么来往,只是之前因为意见不合闹过一些误会,不知他在狱中是否会胡乱攀咬。”
  荣亲王端起酒杯兀自抿了一口,看着一脸忧色的兵部尚书王少保,淡淡开口:“王尚书,身正不怕影子斜,既是攀咬,便拿不出证据是不是?”
  “这……”王尚书面露难色地看向荣亲王,若无实证他又何必忧虑,又何必在这风口浪尖上跑这一趟?
  荣亲王无视他的神色,接着说道:“不把自己的尾巴处理干净,出了事都往本王的府上跑,妄想将本王架在火上炙烤,本王就会出手给你们收拾烂摊子?小心被人一锅端,都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他刚说完,一旁又有人坐不住了:“王爷,这次大理寺动作太快,沈定邦入狱当天就将沈家围了个水泄不通,那个大理寺卿罗丞恩平日里倒是跟大家打成一片,如今却做起缩头乌龟来了,谁都不见。他以往跟沈定邦也极为亲近,不知为何此时倒也不怕被连累。”
  王尚书补充道:“此事确实颇为蹊跷,罗丞恩突然翻脸,现在大理寺里没有我们的人,谁都不知道到底从沈家搜出了什么,沈定邦又交代了什么?”
  荣亲王的脸色沉了沉,环顾一圈,确实没有见到大理寺卿吴丞恩,他也给他下了帖子,这个吴丞恩竟敢不来。
  “王爷,如今大家恐怕都脱不了干系,沈定邦已经入狱,咱们这帮人都唯王爷马首是瞻,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