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诱因呢?”陈医生耐心地追问,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他眼神的闪躲和身体的紧绷,“最近生活里有什么大的变化?压力事件?或者……重要的人离开?”
  “是……”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声音带着哽咽,“他……出差了,下午刚走。我们……下午还吵了一架……”他语无伦次,试图解释,却又觉得无比混乱,“他跟我解释了,只是出差,而且会很快回来,可是我……我……”
  陈医生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混乱的叙述,眼神里是理解和包容,没有一丝评判。这给了晏子洲一点微弱的勇气。
  “医生,”晏子洲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求助,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直视着陈医生,“我……我是不是很没用?我控制不了……我明明不想这样……我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陈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温和却带着专业的力量,“晏先生,首先,不要急着否定自己。你描述的症状,包括心慌、胸闷、呼吸困难、强烈的恐惧感,甚至‘濒死感’,以及明确的诱因,与特定依恋对象的分离和冲突,这非常符合‘分离焦虑障碍’在成年人身上的急性发作表现。这是一种真实存在的心理状态,不是矫情,更不是没用。”
  她看着晏子洲瞬间苍白的脸色,放缓了语速,“你过去经历可能埋下了易感的种子,而近期与这位重要的人的冲突和突然分离,就像导火索,点燃了它。你的身体和心理反应,是内在安全感被严重威胁时发出的警报。承认它,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
  “那……我该怎么办?”晏子洲声音干涩地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
  “急性发作期,我们可以先用一点短效的药物帮你缓解这些痛苦的躯体症状,让你能休息好。”陈医生拿起笔开始写处方,“但药物只是暂时的拐杖。要真正解决根源问题,需要心理治疗。比如认知行为疗法,帮助你识别和改变那些引发焦虑的负面思维模式,学习更有效的情绪管理和应对分离的技巧。当然,如果可能,和你信任的这位重要的人进行开放、坦诚的沟通,让他理解你的状态,获得他的支持,对恢复会非常有帮助。”
  听到“和他沟通”,晏子洲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抗拒和恐惧。让李晋阳知道他像个离不开监护人的病孩子?知道他内心深处如此不堪一击?不,绝对不行!他宁可继续忍受这种恐慌发作。
  而且再说了,他已经好久没有犯病了,这次一定是个意外,一定是!
  陈医生似乎看穿了他的顾虑,没有强求,只是将处方单递给他,“先拿药,好好休息。等情绪稍微稳定了,再考虑下一步。记住,寻求帮助是勇敢的表现。你并不孤单,很多人都在经历类似的困扰。”她顿了顿,补充道,“药房在楼下,24小时开放。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如果感觉好一些,可以再预约我的门诊详细谈。”
  晏子洲接过那张薄薄的处方单,像是握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他低声说了句“谢谢医生”,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诊室。
  走廊里清冷的空气让他打了个寒颤,但胸腔里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似乎随着医生的诊断和手中的处方单,稍微松动了一丝缝隙。
  他低着头,快步走向电梯,只想立刻拿到药,然后把自己藏回那个空旷却暂时安全的公寓。然而,就在他快要走到电梯口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旁边的休息区长椅上站了起来。
  晏子洲猛地刹住脚步,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晏少爷?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医院?”
  是季兴言。
  “我……来看个朋友。”
  季兴言扫到了晏子洲藏在身后的会诊单,既然晏子洲不想让他知道那他就当不知道好了。
  “哦,那你回去路上慢点。”
  “嗯。”晏子洲逃跑似地进了电梯。
  谁料,下一秒季兴言就拨通了李晋阳的电话。
  “喂,晋阳,我在医院看到你家小少爷了。”
  第31章
  “医院?他怎么了。”
  “看起来不太好。”季兴言顿了顿,仔细回想着刚刚晏子洲的状态,“脸色白得像纸,眼神发飘,手里还攥着张像是会诊单的东西,慌慌张张躲我。问他只说看朋友,可这深更半夜……”
  李晋阳握着手机的手不断收紧,联想到今天下午电话里晏子洲的状态,他敢肯定晏子洲出了问题。不是生理上的问题,是心里上的问题。
  “能帮我打听到他是什么问题吗?”
  “你这就有点为难我了,”季兴言的声音透着无奈,“这医生对于病人的隐私都是不可能透露的。我总不能硬闯诊室或者逼问医生吧?况且他一看我就躲,明显不想让我知道。”
  李晋阳沉默了,理智告诉他季兴言说得对,医生有职业操守。但情感上,那股未知带来的恐慌和对晏子洲状况的担忧像藤蔓一样死死缠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仿佛能看到晏子洲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医院长椅上,脸色苍白,眼神空洞,手里紧紧攥着那张代表着他痛苦根源的单子……而自己,却远在千里之外!
  无力感混合着巨大的自责和焦躁,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翻涌。他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把刚从卫生间回来的同行的项目负责人吓了一跳,这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陈景,项目全权交给你,能完成吗?”
  突然被点名的陈景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可以,李总放心,我会向陆总解释清楚的。”
  陈景从前在旧金山便负责了不少重要项目,现在把南城的项目交给他是最好的选择。
  李晋阳看着陈景眼中那份沉稳和担当,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松动了一丝。这是他精心挑选的团队核心,能力毋庸置疑。他需要这份信任,也必须交付这份信任。
  “好。”他重重吐出一个字,随即语速更快地补充道,条理瞬间回归,显示出刻入骨髓的商业本能,“核心条款底线,昨晚我们已经最后敲定,没有松动余地。陆总那边如果对附件三的交付时间有异议,你可以承诺在现有基础上提前一周,但必须明确写入违约条款。技术团队的现场支持方案,按b计划执行。有任何突发情况,第一时间电话联系我,无论几点!”
  “是!明白!”陈景迅速记下要点,回答得干脆利落。
  交代完最关键的事项,李晋阳的目光再次扫过会议桌旁其他几位核心成员,语气依旧带着上位者的威压,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后续所有执行环节,全力配合陈景。南城这边,就交给各位了。”
  “是,李总!”众人齐声应道,虽然心中惊疑不定,但职业素养让他们迅速进入状态。
  李晋阳不再多言,甚至没等助理上前,他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看也没看地迅速披上。
  “兴言,帮我一个忙,能不能在我家楼下帮我守着他。”李晋阳洗了口气,“他不想我们知道,但至少让我知道他没事。”
  “你真要回来?”
  “嗯。”
  季兴言抿唇沉默片刻道:“好。反正,陈景也有能力把这个项目做好,该敲定的在公司也都说好了。只是,陆总原本是还打算和你叙叙旧呢。”
  “我会跟他解释的。”
  挂了季兴言的电话李晋阳又拨通了另一个电话,“张院长,是我,李晋阳。麻烦你,立刻帮我查一下,今晚急诊,一位叫晏子洲的病人,他的就诊记录和初步诊断是什么。对,现在。出了任何问题,责任我担着。”
  几乎是与飞机降落的同一时间,晏子洲的病例报告被发了过来,此时天已经蒙蒙亮。
  严重分离焦虑六个字引入他的眼中。
  分离焦虑……严重……
  这两个词在他脑海里疯狂盘旋撞击,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怎么会一点都没有察觉?
  那些晏子洲偶尔流露出的被他解读为“少爷脾气”或“闹别扭”的强烈反应;那些在自己出差时变得格外暴躁或沉默的日子;那些对独处空间看似排斥、却又在他真正靠近时别扭退缩的瞬间……无数被忽略的细节如同倒放的胶片,一帧帧清晰地回放,带着刺眼的警示灯,嘲笑着他的迟钝和自以为是。
  巨大的自责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一直以为自己在护着晏子洲,替他解决麻烦,给他优渥的生活,甚至在他炸毛时也尽量包容。可他从未真正去理解过晏子洲那些激烈情绪下的根源!他把他当成一只需要顺毛的骄傲小猫,却不知道这只小猫内心早已伤痕累累,有着对分离深入骨髓的恐惧。
  而自己下午的争吵、冷漠的离开,无异于亲手撕开了那道最深的伤口……
  他下午在电话里那强忍的哽咽、那近乎崩溃的质问,“你把我当什么了?用钱就能打发的麻烦?”,晏子洲真正想控诉的,是他用疏离和出差这种分离的方式,来打发他的恐惧和不安吗?
  李晋阳痛苦地闭上眼,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那份报告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意识里,也彻底粉碎了他之前所有试图保持距离、让彼此“冷静”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