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他现在脑子混混沌沌的,没法分析这种感觉的源头和减轻的原因,就连许湛一步步向他走来,耳边响起另一个人温热的呼吸声时,他都迟钝了好久才堪堪意识到。
  一直到许湛将一只手虚环过路瑾严的身侧也撑到了台面上、另一只手覆盖上了路瑾严的手背,怀里那个弓着背支在盥洗台上、两边长长的乌黑碎发将侧脸完全遮住、看不清表情的身影才声音沙哑地开口说了句话。
  “你敢。”
  细听句尾有一丝颤音。
  许湛闻言停下动作,听话地安分守己了五秒钟,然后覆盖的那只手收紧力道,扣上了怀中人发白的指节。
  像安抚但更像侵略。
  手下触感久违地熟悉,骨节突兀皮肤苍凉,但指节和掌心都是柔软的,捂久了还能生出一点温热。许湛垂着眼盯着离唇不过一寸的那人染上绯色的耳廓,仔细思考了一下如果自己咬上去了会有什么后果。
  发情期的omega需要alpha的信息素和亲吻触碰来安抚,这是上中学时生理课老师不会明讲、大家却都心照不宣知道的第一个性启蒙知识,然而放到眼下两个人的情况之中却很难称为是一种解决办法,路瑾严抗拒信息素,哪怕只是一点点都会引起强烈的负面反应。
  至于亲吻和触碰……
  许湛撩拨过他耳侧的碎发,立刻引来身前人的一阵颤抖,路瑾严后知后觉地睁开眼睨向他,因为乏力眼帘低垂,眼尾微微发红。
  很漂亮,但眼神冰冷得像在看仇敌。
  许湛没有和他对视,耐心而慢条斯理地按照安抚一个omega的动作一点点进行,然后停止在一个礼节性的浅浅拥抱。
  乌木冷香,佛手柑清甜,但两味提神醒脑的元素杂糅在一起只让人觉得迷醉,并且愈发沉沦。
  但是被自己扣住的那只手越来越紧绷,干净的指甲划过大理石制的台面上留下一串尖利的噪音,力道之大仿佛要把指甲抠到撕裂掀开一般。
  许湛被这惨叫一般的声音激得目光一冷,指节包裹住路瑾严的指尖,防止他继续自暴自弃地进行自残式反抗。
  将落未落的吻就此收住,许湛单手环住路瑾严的腰,原本的虚抱变成了实打实的拥抱,另一只手带着路瑾严的手一点点离开台面,然后覆上了怀中人的眼睛。
  路瑾严单手撑不住身子,眼前又蓦地一黑,腿顺势一软往后倒去,被许湛接了个满怀。
  眼前一片触感柔软的黑暗,这种久违的不安全感和被掌控感实在过于糟糕,但他深知自己现在没力气扒开许湛的手,所以也就放弃了做无用功。
  当待宰鱼肉的感觉终究是令人绝望的,更何况案板前的刀俎等了好几年。
  但过了很久,背后人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只有一个安抚性的拥抱,以及一点点收紧的力道。
  来自另一具躯体的温热缓解了他因为燥热而产生的不适感,耳边传来发梢轻轻摩擦过的微痒感,是许湛把头埋到了他肩膀上。
  心理上的排斥最终没有敌过生理上的渴求,缺抑制剂的情况下一个亲昵而不带撩拨意味的拥抱大概是安抚阶段最礼貌知分寸的一个动作——如果对象不是他前男友的话他会更认可这个说法。
  与许湛温柔的手上动作相悖的是他看向正前方镜子的眼神,镜子里的怀中人看起来前所未有地乖顺与温和,他垂眸盯着路瑾严,目光里一半盯着猎物般虎视眈眈的攻击性,另一半则是冰冷的自嘲。
  要是换成以前的他,现在他们应该正在满地狼藉中你死我活地纠缠在一起。
  那人扔掉玫瑰时说他和两年前一点没变,他本来也是这么觉得的。
  路瑾严感觉到自己五分钟前急速骤升的心跳在慢慢回落,与之相随的是混沌的大脑终于透进来一丝清醒的意识,他很清晰地意识到许湛这个举动是趁人之危,但刚好踩在警戒线上,没有逾矩,当然也没多安分。
  他在原地维持着这个动作继续沉默了几秒,才哑着嗓子疲惫开口:“把手拿开。”
  “现在立刻滚出去,我不和你追究。”
  许湛听到他趋于平静的语气,知道症状已经缓解下来了,从善如流松开手,转身随意地拧开了路瑾严刚刚锁上的门,然后随意地出门向四周张望了一阵,在图书馆大厅的保险柜旁打开自己的箱子,随意地取出了一支江澜出于好心分给他的omega抑制剂。
  然后他原路返回。
  路瑾严还撑在洗手台上尚未缓过劲来,他手拿救命的抑制剂趁着人还没抬起头来先上前一步,按着路瑾严血管泾渭分明的手背注射了进去。
  大抵针刺进皮肤的触感有些疼痛,路瑾严半阖的眼皮微微颤了颤,等到抑制剂完全注射进去后过了一两秒,他才平静地睁开眼。
  刚睁开眼,他就猛地一扯许湛的领子,把人摔到了盥洗台上。
  许湛弯着那双彩绘玻璃眼,语气无辜:“你说好不追究的。”
  路瑾严动了动嘴唇,最终没说什么,但许湛好像心有灵犀一般,张口就回答了他未道出的话:“巧合。”
  他说的是实话,这番相遇连自己都没想到,估计今天路瑾严水逆,而他运势大吉。
  路瑾严瞥了眼自己手背上的针眼,又睨了下许湛手里空掉的抑制剂针管。
  许湛处变不惊,依旧笑眯眯:“问前台管理员姐姐借的。”
  领子被松开了。
  抑制剂在止燥的同时兼顾镇静作用,路瑾严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情绪稳定了不少,而这种平静与方才的失控相比显得格外弥足珍贵。
  所以他不想发火,只是关掉了一直水花翻腾的水龙头,挽起被水流浸湿了一大片的卫衣袖口,然后淡淡地拆破许湛的谎言:“那个管理员是beta。”
  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关注到后颈处没有腺体。
  许湛对于自己的随口胡诌被路瑾严揭穿这件事已经非常熟稔,连脸色都没变过一下,空气中一时之间陷入难言的沉默,他知道这是无声的逐客令,很识相地从门口退场了。
  换种说法就是占完便宜就跑,不然下一秒就到清算阶段了。
  等到洗手间彻底安静之后,路瑾严紧绷着的身体才放松下来,闻着空气里弥漫着的淡淡乌木佛手柑的味道若有所思。
  这是他自己的信息素,唯一不会被他排斥的信息素。
  从头到尾,洗手间里除了香薰之外,就只有这一种香味。
  许湛是alpha,而alpha们都与生俱来地或多或少带点路瑾严不喜欢的兽性,具体表现在只要遇上某个omega发情,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会控制不住地生理性释放信息素,除了少数受过严格训练、对自身道德约束极高的。
  很显然,他那个疯子竹马不属于后者。
  排除了这一种可能后,剩下的结果推论就很荒诞了。
  路瑾严皱起眉,破天荒地开始有些纠结。
  ——真的有alpha释放不出信息素吗?
  ——真的有alpha信息素缺失?
  那可真是……
  如果许湛真如他所设想的是个没有信息素的病患alpha,那也算是他看似光鲜亮丽一帆风顺人生中的滑铁卢了,毕竟alpha没有信息素约等于残疾,难以和omega结合,放到相亲市场上都比同期低人一等,而这些本来都和路瑾严无关。
  但他想起自己几年前和许湛提分手时的那个场景,许湛背在后面的手握着一捧玫瑰,而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拿着刚发下来的诊断单。
  他是这么拒绝他的:
  “我对信息素有抗性,这辈子都不能和alpha在一起。”
  许湛当时什么反应?他那会儿还没分化,但从来没人觉得那样尖锐的危险分子会成为beta或omega,那时候的他和现在佯装出来的单纯情种的模样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他歪着头凝视着路瑾严,半晌歪起嘴角,不带感情起伏地问了句:“你不治?”
  路瑾严对上那道晦涩的目光,同样平直地回:“我不想治。”
  有利用价值,没必要治。
  生理上的不合适是客观因素,无法改变,令人无奈,尽管这个原因有一丝借口的存疑。
  理性层面上他的理由已经站住脚了,为了顺利,于是路瑾严在感性角度上又补了一句:“今天我生日。”
  “放过我吧。”
  到最后一个字几乎是气音,转瞬即逝就碎在了晚风里,偏偏被远在几米之外那道身影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两个之间很少有谁去向谁服软,更何况这四个字近乎祈求。百年难遇软化下来的语气刮到耳边时却像冷硬的刀子,大概是因为谁都心知肚明这些都是托词和手段。
  许湛看着他,黄昏的余晖过于浓烈,许湛逆光而立,路瑾严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也突然不太想看清了,于是转身往反方向走去。
  依稀记得耳后飘来过一句若有若无的生日快乐,说不清是不是幻听。
  回忆到这里,他当初拿着的那张诊断单突然就显得有些站不住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