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 第154节
  不过即便试探结果不尽如人意,南靖王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欣慰道,“蔺昭风采不减当年。”
  “哈哈哈!”明怡也朗笑一声,“殿下千里迢迢来讨打,我岂能让殿下失望?”
  她语重心长地说,“必得打得殿下哭爹喊娘,涕泗横流地回去,方对得住殿下这番胆量啊。”
  敢单枪匹马南下,直闯大晋皇帝寿宴,当真是把大晋文武的脸面摁在地上踩。
  她如何能容忍!
  明怡一手负后,朝他勾手,“再来!”
  眼神极为明亮,与南靖王方才跋扈的姿态一般无二。
  第105章 再现千江月影
  南靖王纵横疆场数十载, 从未有人胆敢对他做这个手势。
  今日李蔺昭做了。
  他脸上仍带着笑色,只是这抹笑色转瞬化作厉光,随着那具雄魄身躯如离弦之箭爆冲而出。
  快, 太快了!
  快成一团虚影,几乎要往明怡胸口撞来, 进而将她撞碎, 众人正愁她此番如何破局,却发现她闪了,双脚钉住不动, 上身倏然后仰,双掌若雁翅般向下拂出,搅动一片绵密风浪, 恰恰避开南靖王这雷霆万钧的一击。
  此一击南靖王已倾尽十成之力, 一旦扑空, 定被胸腔内的罡气反震。
  激怒对方,再消耗对方,也是一种应敌之策, 不是所有招式都要硬抗,青禾明白这是师父在教她如何游刃有余与旗鼓相当的对手周旋, 高手之争, 胜负往往就在厘毫之差。
  可她很快发觉, 自己小觑了南靖王。
  眼看明怡双足钉在原地, 封住他俯冲之路,他却就着明怡拂出的那股风浪,鱼跃向前,矫健的雄躯在半空飞快地完成旋身,双足于昭台边缘的柱子上连点两下, 借力再度扑来,而此时明怡身仰如弓,莫说反击,就连闪避都已极难。
  盘楼上下惊叫迭起。
  然而,那个人总是不会叫人失望。
  但见明怡右掌蓦地撑地,双腿腾空借力完成一个漂亮的疾旋,身形倒转之间,往南靖王脑门踢去。二人招式变化皆在电光石火之间,且南靖王身子已凌空,几无可借之力,只得抬掌往前一抵,硬生生受了明怡这一飞腿。
  两人到此时方真正交上手。
  两者相撞,发出一声闷响,明怡藉这一击之力,如剑鞘般拔身立起,而南靖王亦借势向后一荡,但很快,南靖王不做任何喘息,脚蹬望柱,直直弹飞回来,再度往前横扑,只见他变招奇快,双掌连环拍出,掌影漫天,使得一招“流星贯日”,攻势迅猛,直劈明怡颈侧。
  而明怡好似也被他霸道的招式给激怒,断喝一声,提起衣摆身若游龙,滑出一招游龙踏水,忽左忽右朝他疾旋而去。
  贴近他面门时,并指如剑,疾点南靖王双目,南靖王反应何等迅敏,右肘一屈,铁臂猛地一沉,往前一挑二挡,破了明怡之攻势。
  两股气劲相撞,换做功夫弱的,必定要被南靖王给撞开,但明怡不同,她这一生没有后退二字,再度散指为抓,勾住他手腕往他面门猛抓,随着南靖王攻势,或挡,或推,或劈,或出拳猛击,双腿快如旋风朝他腿部膝盖脚尖密集攻去。
  这显然不是明怡第一回 这般攻他,南靖王游刃有余应对,只见他气沉如山,掌间雄浑的罡气澎湃而出,如大江推浪,试图以力破巧,以稳制快。
  二人身影交错起落,忽上忽下,就连腾挪回转之弧度都如出一辙,他们太熟悉彼此,预判对方的预判。
  可渐渐地,明眼人发现明怡提速了。
  天下功夫唯快不破,这是自三岁起便刻入骨髓的本能,是与猛兽搏杀中炼成的肌骨记忆,她整道身影悍如猎豹,快若闪电,每一次出击都刁钻狠绝,直取咽喉、心口、关节诸多要害,快得只剩下一片模糊的残影,形成密不透风的攻击网。
  霸道如南靖王,在那滔滔不绝、间不容发的猛攻之下,亦渐觉支绌,被逼得步步后退。
  两人的身影在台中急速交错、碰撞,看得盘楼上的众人心惊肉跳,又叹为观止。
  眼看即将被逼到台角,南靖王以腰腹硬生生受她一击为代价,双拳往前撞入她那片无形而柔韧的劲网,以泰山压顶之势猛拍向明怡顶门,迫她收手。
  明怡一脚猛踹他下腹,与此同时身影如离燕般往后疾退,避开南靖王那一掌。
  南靖王高大的身子连退数步,撞在石柱,一口血腥自腰腹猛地往上窜出喉咙,溢出唇角,
  “好俊的功夫!”南靖王为对手赞,他咽下那口浓腥,丝毫不在意,反而豪气万丈,拂去唇角那点血星子,大笑一声,“唯有与蔺昭你打,方才过瘾!”
  “好漂亮的身手!”明怡这一连串击打利落潇洒,令众人不由自主压住心中担忧,而发出击节惊叹。
  整个盘楼内外掌声如雷。
  “蔺昭哥哥威武!”沈燕骄傲地唤了一声。
  话音一落,裙楼两侧熙攘的贵女纷纷瞥她一眼,眼刀子纷至沓来,沈燕轻哼一声,将腰板挺得更直,她可是跟李蔺昭喝过酒跑过马去塞外狩猎的交情,谁比得过她?
  无人。
  两侧裙楼间弥漫的酸意,竟连主楼之上的裴越与朱成毓也有所察觉,朱成毓轻轻瞥着身侧的裴越,“我二姐名贯四海,男女老少通吃,裴阁老任重而道远哪。”
  裴越对太子的调侃置若罔闻,反是负手在后,不错目地注视台间,盼着比试快些结束,盼着她安然无恙。
  明怡这厢缓缓立定,神色漫不经心睨着南靖王,“殿下,此间认输,还来得及,让吾皇赏你几口酒,不叫你白来。”
  南靖王无视她这话,反而生出几分棋逢对手的酣畅淋漓,长臂一展,霸气外露,“取本王的狼首锤来!”
  方才二人一直赤手空拳,未动兵刃,算是热身,眼下这是动真格了。
  南靖王吩咐完,注视明怡,笑道,“蔺昭,上你的双枪莲花!”
  明怡嗤的一声,一身月白长衫磊落昭昭,姿态散散慢慢,“殿下,双枪莲花出鞘,不见血不收,拿它打殿下实在是欺负人,我不忍也。”
  旋即双掌一摊,迎上南靖王深阔的视线,断喝一声,“拿剑来!”
  青禾应声解下背上双剑,凌空掷去,明怡信手接住,双剑在腕间挽出一团凛冽银花,剑光四溢,竟逼得漫天霞光黯然失色。
  顷刻间,二人兵刃在手。
  只见那狼首锤长达八尺,锤头为玄铁所铸,獠牙外凸,单锤便重达百斤,使双锤者非大力手不可,但凡在边关待过的武将,皆知此乃南靖王不二法宝。
  皇帝瞧见那对狼首锤,脸色凝如沉铁,只觉那一根根凸出的铁刺好似在往他心尖戳,不由忌惮,“巢卿!”
  巢正群疾步自侧面绕至皇帝身侧,一面张望台上形势,一面朝皇帝拱袖,“陛下!”
  皇帝指着那对狼首锤,忧心道,“此物看来凶险异常,昭儿可应对得了?”
  巢正群何尝不忧,他本人便曾吃过那玩意儿的亏,有一年两军交火,南靖王用此物单挑大晋十名悍将,而他亦是其中之一,当时那铁刺横扫至面门,至今心有余悸,若非少将军及时赶到,那一战恐要折损不少将军,是个十分令人胆寒的凶兵,不过这话却不能与皇帝直言,只能斟酌着回,
  “南靖王不是第一回 用狼首锤与少将军交手,想必少将军有应对之策。”
  皇帝何等人物,听出巢正群话里话外的担忧,咬牙道,“去,你去跟昭儿说,就说朕命她用双枪莲花。”
  巢正群环顾人海汹涌的盘楼,苦笑道,“陛下,此情此景用不得双枪莲……
  皇帝只觉好一阵恼丧,颓然叹息,捂了捂胸口。
  “昭儿,身子要紧,莫要死拼!”
  此刻父亲的担忧战胜对胜利的渴望,对着那个令他愧疚横生的女儿,放出一声。
  可惜,回应他的是阵阵铮鸣。
  就这眨眼的间隙,台上二人已再度交上手。
  南靖王狼首锤在手,果然有横扫千军之势,
  “铛铛铛!”
  只听见一阵阵震耳欲聋的碰撞声炸开,他手中双锤如两条狂暴的恶龙,挟千钧之势,一锤紧接一锤,密不透风地向明怡攻去。
  南靖王不愧为当世绝顶高手,复刻了明怡先前的疾攻节奏,大有以牙还牙之势,狼首锤在他手中如臂使指,刚猛无比,将明怡从台中一路逼退至边缘。
  明怡手中两把青釭剑嗡鸣不止,虎口微微发麻,即便身影再快,却因两者兵刃的差距,也扼不住南靖王长虹贯日般的锤击。
  两个厚重的玄铁锤头,呼啸生风,贴地疾扫,几欲逼得明怡无落脚之处。
  “蔺昭,我让你用双枪莲花,你还犹豫作甚!”他暴喝一声,竟是压住看楼上无数惊呼短叫。
  双锤一左一右,携雷霆万钧之势,砸向明怡双肩和脑门,简单、粗暴,却笼罩四方。
  明怡被逼得双剑交叉横挡,脚尖踩着昭台西北角的木柱,急速往上方退去,南靖王右臂往上一刺,狼首锤仿佛长眼似的,极其凶狠地咬住她足底。
  她左剑挑开来锤,右锤却已擦过脚尖直袭腹部,不得已,她凌空踏中锤头,借力向前腾跃,身影于半空中疾旋数转,而后落地,急退三步,立定时,血丝从齿间迸出,她往台外吐去一口血水,抬袖拭了拭唇角的血色,朝南靖王露出狠笑,
  “好霸道的功夫!”
  “哈哈哈,”南靖王也学着明怡的口吻,“本王既然来踢馆,也得叫大晋文武看个尽兴不是?”
  大晋文武哪里是看了尽兴,分明看得咬牙切齿。
  明怡方才吐得那口血水,骇得谢茹韵双目眩晕,身子承受不住这一惊一乍,软软从围栏处滑下,身后数位姑娘慌忙将她扶起,“谢姑娘,你怎么样?”
  谢茹韵只觉看这一场比试,竟比台上的李蔺昭更耗心神,恍如一颗心被人掏出塞进摁在地上蹂躏,叫她身心俱疲,心力交瘁。
  她却强撑站起,再度扶住围栏,立在离她最近的角落,哽咽唤道,“蔺昭,你要小心……
  只要她好好的,她绝不计较她女扮男装骗她,绝不。
  心里虽如是作想,可怔望之时,她实难将任凭她撒娇打闹的明怡,与眼前这个疏狂不羁、一眼都不望她的修长俊影相重叠,脑海生生被割裂成两半,让她万般无措,心下苍茫,回想自己千肠百转念了多年的竟是个姑娘家,忍不住负气一哭。
  这一哭,整座盘楼如罩阴霾。
  明怡自然无暇去看谢茹韵,她没功夫看任何人。
  只见她右腕倏震,将剑抛给左手一并握住,缓缓抬手,慢慢触向脸上那半张银色面罩。
  随着她这一动作,围观人群倏忽屏气凝神,目光循着那只修长隽秀的手臂,落在那半片银色面罩。
  火红火红的夕阳如圆盘挂在天际,已褪去锐芒,为那银罩镀上一层柔煦的光晕。
  这半张面具,无人不晓。
  李蔺昭十三岁那年凯旋,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打马过长街,第一回 露面便带着这半片面具,无人知晓面具之下是何容貌,只知她年纪轻轻,却是个酒蒙子,站着要喝,躺着要喝,进陛下御书房要喝,去皇后的坤宁宫还要喝,无酒不欢,无宴不饮,那一身肆意洒脱的劲儿,生生令整个上京城的少年都失了颜色。
  生子当如李蔺昭。
  便是那时传出来的。
  有一年宴席,一位醉酒的少公子贸然欲掀她面具,被她一脚踹出三丈远,险些丧命,对方爹娘告去御书房,皇帝不仅没责备李蔺昭,甚至呵斥对方教子无方,那张面罩,便是皇帝本人,都不敢去揭。
  此时此刻,白皙手指覆在面罩一角,毫不犹豫勠力一掀,将之扔至台下。
  一张清艳至极、明秀韵致的面孔,曝于夕阳下,被映得如玉生烟。
  不仅四下人群爆出阵阵惊为天人的呼声,便是南靖王也为之一怔,随即朗声大笑,
  “蔺昭,难怪你终日罩面,就凭蔺昭这般绝代风华,只怕我北燕姑娘也要为你倾倒啊。”
  明怡眼眸缓缓眯起,心神丝毫不为喧杂所扰,掌心运气,握住双剑突然发力,整道身影风驰电掣般朝南靖王逼去。
  南靖王也并非没有防备,大步猛踏,双锤立即舞动,只是明怡身法太快,身影轻灵诡谲,自双锤夹击的缝隙中倏然滑至他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