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 第153节
  字字铿锵,如矛似盾,震荡天地。
  顷刻便叫沉闷的盘楼为之沸腾。
  所有人忍不住肃然起立,纷纷挤至栏杆处,争先恐后朝台上望去,只见青禾一袭窄袖青袍,背着两把青釭剑,身姿笔挺如松,独立鳌头。
  双枪莲花的传人来了!
  大晋有救了!
  南靖王缓缓收式,望着青禾,眼底掠过几抹惊讶意外甚至惊喜,
  “你就是蔺昭的徒儿?”
  “没错,出招吧!”青禾负手而立,抬手往前,做了个请的姿势,神色语气干脆利落,与当年的李蔺昭如出一辙。
  南靖王看着她,脑海忍不住浮现李蔺昭的身影,微微有些出神,不过也就一瞬的惘然,他收敛神色,重新注目青禾,随后摇头,
  “不,我不与你交手!”
  “哈哈哈!”青禾短促一笑,眉峰懒懒一掀,“怎么,怕输?”
  南靖王神色凝重摇头,“你有所不知,本王有个规矩,从不与二十以下的少年交手。”
  “什么破规矩,少废话,要打便打!”青禾秀眉紧蹙,已无耐心与他周旋,手腕一转,掌心蓄力,身形倏如箭矢疾扑向南靖王,刹那间已逼至他眼前。
  然而对面的南靖王却岿然不动,任她掌风劈至。
  青禾对上他悲悯深邃不为所动的双眸,怒极,
  “我师父第一回 与你交手,也不过十五,你当年不也出手了?而我今年已有十七。”
  南靖王双手背在身后,面色沉静依旧,甚至带着几分怜爱地看着她,
  “青禾小姑娘,战场是战场,战场刀剑不长眼,然而比武是讲规矩的,我不能欺负孩子,若此刻,你师父在场,也一定不愿看到你出手,而是盼着你能在战场上堂堂正正赢了本王,是也不是?”
  “青禾,四年前那场肃州大战,本王为了猎杀你师父,不惜出动两千妇孺,而后你师父将此二千人放归,此事一直是本王之心病,并以此为耻,我便发誓,往后我北燕与大晋交战,所有二十以下的少年皆不杀。”
  “青禾,这是本王与你师父的君子之约。”
  “江山代有才人出,今日见你,本王替蔺昭欣慰,也盼着如你这般的少年英杰,能在更辽阔的战场施展抱负,而非折损在此,青禾,你还嫩了些,你不是我的对手!”
  “你退去,本王不与你打!”
  就在这时,一道天籁清音,从浩瀚苍穹绵绵盖下,朗朗笼罩住整座盘楼。
  “她不行,那我呢……”
  只见一道月白身影自盘楼穹顶处,翩然而落,无边无际的和风拂过她周身,将她衣角掀得翻滚如浪,衬得她如天外飞仙。
  一张薄薄银辉面罩,覆在她上半张脸,将她额尖眉眼罩得严严实实,唯露出一双冷寂清幽的眸子,面罩下鼻梁勾出清峻的弧度,下颚线经过描容后更是锋锐无比。
  那是一道足以令所有人沸腾甚至倾倒的身影,是无数个日日夜夜驻在大晋百姓心中不可磨灭的信仰----
  少将军,李蔺昭!
  天地无声,万籁俱寂。
  第104章 多年未见,风采依旧……
  落日熔金, 斜阳透过层层叠叠的檐头和错落的飞廊,洒落一片细碎的光芒交织在她周身。
  明怡,也就是李蔺昭足尖被和风载着, 缓缓落地,身姿笔挺如松, 周身荡开的浩瀚之气丝毫没因暖阳而变得和软半分, 反似烈焰灼灼,慑人心魄。
  她负手而立,风华内敛。
  时间刹那禁止, 整座盘楼仿佛凝固,无数道目光裹挟惊疑、震撼、难以置信,如密雨箭矢般扑向台上那道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九年前, 也是这么一个人, 立在昭台之上轻松自如地应对禁军挑战, 使出一招行云流水般的千江月影,技惊四座,令无数深闺姑娘为之倾倒。
  当年李蔺昭死讯传至京师, 可谓是满城同悲,不知哭晕多少春闺姑娘, 当日有多悲绝, 此刻看到那道覆着银甲的身影倏现时, 就有多震惊, 惊喜甚至近乎癫狂。
  一阵诡异的静谧后,不知何人率先叫出一声“李蔺昭”,竟是当场昏厥,盘楼刹那活过来,压抑的啜泣伴随失而复得的喜悦, 顷刻淹没席间每一角落。
  裴越目光久久凝于她,倏然被那根熟悉的发簪攫住视线,心跳忽然静止,只觉天地失了声,失了色,暖阳炫目,令他脑海好一阵眩晕,即便那道身影看似陌生,可那根簪子是他花了数个日夜亲手所雕,又如何认不出来。
  虽早已有了九分怀疑,可那个“他”真正出现时,心中震撼却不亚于在场任何一人,所有思绪被清空,脑海、胸膛、心间均被李蔺昭三个字给灌满。
  诸如沈燕裴萱柔雅公主之流,无不为李蔺昭的出现而失声失态,最惊愕的莫过于谢茹韵这位昔日的“未婚妻”,她迫不及待地拨开一层又一层人群,冲到裙楼最前,痴痴望着底下那道身影。
  熟悉的银甲面罩,清削的下颌线,潇洒如旧的气韵,是他无疑。
  惊喜困惑茫然交织于心间,正当她不知该作何反应时,目光倏忽被那根簪子所吸引,何其熟悉的一根簪子,那个人几乎是不离不弃,甚至就在一刻钟前,还亲眼看着她轻轻含情地抚了抚,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如惊雷贯入脑海,谢茹韵霎时呆若木鸡。
  皇帝听到那声嗓音,一瞬间握住七公主的手腕,父女俩一同疾步冲向栏前,心口如被岩浆滚过,思绪翻江倒海,他迟疑推了推早已兀自出神的朱成毓,哑声问,“毓儿,你告诉爹爹,这是怎么回事,昭儿怎会在此处,他不是已经……”
  皇帝脑海蓦地划过一道身影。
  那个人曾立在他跟前,含着悲悯地说“他死了,他罪孽深重,杀人如麻,即便阎王不收,老天也难……
  那个人曾浑不在意地说,“你我八字犯冲……”
  一口浓重的血腥窜至喉咙口,皇帝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一手紧紧拽着太子朱成毓,一手牵着七公主朱成庆,深邃威严的眼眶被斜阳切出寸寸泪芒。
  巢正群扶着围栏纵声大哭,长孙陵握着腰间刀鞘亦是泪流满面,没有人比他们更明白,那个人走到今日有多不容易,天知道发现少将军竟是女儿身时,他们何等震惊动容,钦佩心疼。
  回来了。
  他们的少将军终于回来了。
  她终于堂堂正正站在所有人面前。
  依旧如一座丰碑,矗立于最前方。
  无论身后如何哗然轰动,甚至尖叫声哭声此起彼伏,均未撼动明怡分毫,她始终含笑淡淡看着对面的南靖王,语气熟稔依旧,也嚣张依旧,
  “怎么,数年未见,南靖王殿下改行做贼,竟偷偷摸摸闯来我大晋吃席?不过也怨不得你,北燕御膳房的伙食我尝过一回,啧啧,实难下咽。你早说要来,我去北燕皇宫接你,这般不请自来,实在有失王爷体面。”
  昔日两军对垒,双方总要来回几份文书,轮番骂战,先灭对方士气,今日亦然。
  明怡这席话透露两重意思,她曾驱北燕皇宫于无人之境,南靖王此番伎俩她不放在眼里,其二嘛,那自然是循着老规矩先骂为敬。
  “哈哈哈!”
  南靖王久久凝望死而复生的老对手,惊喜多过惊讶,“蔺昭,你还活着?可太好了,今日能在盘楼见到你,是本王之幸。”
  明怡关心道,“没吓着殿下吧?”
  “不至于,本王欣喜还来不及。”对着她,南靖王神情明显放松,如遇故友,闲庭信步般朝副将瞥了一眼,似是口渴欲饮。
  明怡见状,立即扬声吩咐底下的侍卫,“来人,为殿下奉茶!”
  台下的长孙陵已备好茶水,一盏奉与南靖王,一盏欲递于她,明怡却未接,反朝青禾招手,命她寻两根丝带来,青禾打两名宫女身上抽出两根丝带给她,明怡一脚踏在昭台的桅杆,一面用丝带将蔽膝下的裤腿给绑紧,与南靖王话闲,
  “数年未见,我瞧着殿下有些老态龙钟了,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南靖王正悠哉喝着茶,闻她这话险些气笑,“本王方过不惑,何谈老迈?倒是蔺昭你,肃州一战伤得不轻吧,今日还提得动剑么?”
  攻击对方软肋于他们而言是家常便饭。
  这话说得身后盘楼上下均是揪心不已。
  明怡慢条斯理绑好左裤腿,改换右腿,神色波澜不惊,“打你那是绰绰有余。”
  “哈哈!”南靖王被她气得险些呛口茶,“蔺昭还是一如既往嚣张啊。”
  明怡似乎不满他这般说,停住手下动作,严肃地回他,“殿下知道,我这人从不嚣张,我只陈述事实。”
  “……”
  盘楼上下原为她悬心之人,此刻皆哭笑不得,她怎有脸说自己不嚣张?她几时不曾嚣张过?不过细数来,她确实几无败绩,也从未食言。
  真真叫人疼,叫人恼,叫人气,还叫人无可奈何,五体投地。
  这便是裴越此刻之心境。
  南靖王服气地回,“此话旁人说来,我必骂他猖狂小儿,但出自蔺昭之口……确有这份底气。”
  明怡偏眸瞧他,闲闲地说,“听王爷这意思,是打算直接认输了?”
  “这哪能……南靖王一副被气得无计可施的模样,稍稍弯腰将手中空盏递与长孙陵,神色甚至是极为温煦的。
  然而,就在茶盏落入长孙陵掌心的刹那……
  长孙陵只觉一股刚猛劲风扑面而来,南靖王竟毫无征兆骤然发难,雄健身影如猛虎下山,直扑向仍在系带的明怡!
  没有任何征兆,南靖王动了!
  那五爪从腰腹下探来,虬结手臂仿佛蓄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使得正是南靖王成名绝招“赤雷蛇手”。
  其速迅如闪电,其势猛似惊雷。
  更险的是,明怡看似毫无防备,尚在系带!
  偷袭!
  赤裸裸地偷袭!
  眼看那记毒爪即将撕裂明怡腰腹,盘楼上下的看客魂都快吓没了。
  可就在这千钧之际,那个人不仅丝毫未作闪避,反而待那一爪贴近面门时,她踩住桅杆的右腿猛地一蹬,眼底寒光乍现,借力往左前逆冲,上身以极其诡异的速度顺着他掌风疾旋,悍然绕过那招赤雷蛇手,身子突近南靖王左侧,与此同时一招云抓手,反探去他之腰部,而南靖王亦留有后手,左手狠狠一掌抵来。
  而彼时,明怡已与他错身而过,云抓手顺变拍门掌,直往其后脑勺拍去。
  南靖王拧身急转,间不容发地避过她之掌锋。
  二人衣袂相擦,衣摆猎猎作响,双双滑向对方阵地,十步后定住身影,蓦然转身相对。
  动作之快,反应之灵敏,叫人拍案叫绝。
  谁能料想,前一息尚还言笑晏晏的二人,转眼间气氛突变,朝对方下死手。
  仅仅是这么一招,让在场所有人看出高手之间对决的惊险和刺激。
  台下的青禾洞若观火,她终于明白,师父方才为何不叫她上场,南靖王狡诈狠辣,阴险难测,方才那一击若换作是她,未必能如师父般应对自如。师父显然早料到他会偷袭,连绑缚腿带时先左后右,以便发力。
  这就是经验。
  明怡掀着衣摆立定,再度负手,气定神闲地朝南靖王一笑,
  “如何,殿下,吓着了?”
  南靖王方才那一招可是使出了“赤雷蛇手”的七成风采,这当是他在这个年纪能倾尽的全力,目的何在,便是试探肃州之战后她还剩几成功力,在南靖王看来,李蔺昭经此恶战,能活着已是万分不易,纵然莲花门有灵丹妙药给她疗伤,功力至多不过恢复两三成。
  可方才李蔺昭反应之速,变招之妙,与当年毫无二致,着实令南靖王心下暗惊,冷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