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绝色美人成为路人甲 第53节
  云烟总要待到日影攀上九点钟的刻度才自酣眠中苏醒, 仿佛周公对她格外眷恋。起身、进食、吞服各色药丸、完成些微运动、研读书籍、翻阅闲散读物、再度沉睡, 这便是她周而复始的每一日。
  拉斐尔喜欢画画,马术, 击剑等等高雅艺术运动, 见她每日枯燥乏味地重复同样的事, 他道:“每日除了吃睡,学习, 看闲书, 你不觉得很无聊,不想玩玩其他的吗?”
  “我懒。”云烟正慵懒地蜷缩于宽大扶手椅中,手指摩挲着闲书的纸页, 任秋阳的金线织满周身。
  拉斐尔:“过两天国外有一个海底博览会, 有兴趣去么?”
  “没兴趣。”
  拉斐尔挨近坐下,倏然抽走她掌中的书本,眸光扫向封面:“《这才是最绝望的死法》?喜欢看这种书?”
  “随便看看。”
  “能把字认全?”
  “能。”
  “你才六岁。”
  “天才的世界你不懂。”
  拉斐尔喉间滚出轻笑:“你真有意思。”
  云烟把书夺回去, 继续看。管家将葡萄酒端来:“少爷, 您的酒。”
  拉斐尔拈起高脚杯, 纤细的杯梗被食指与中指轻夹, 手指如垂落蝶翼般舒展于底座之下, 整只酒杯在他指间维持着精妙的平衡。
  他举杯迎向灯芒,手腕微旋,观其色泽流转,深红琼浆漾起一道弧光。
  继而杯缘近鼻尖, 阖目深吸,喉结随气息轻动。葡萄酒特有的果交织攀升。片刻,笑意浮上唇畔,仿佛酒香已为他勾勒出勃艮第丘峦里葡萄的美味。
  酒液滑入唇齿,任酒液在口腔蔓延,喉间无声地滑动。吞咽后闭目回味余韵,喉头残留的芬芳化作一缕几乎不可听闻的叹息。
  观色、闻香、啜饮,整套品酒仪式被他演绎得如一首优雅的十四行诗。
  云烟的视线停驻于酒杯上。
  拉斐尔注意到她的注视:“这是1945年的drc romanée-conti。”
  “里面有薰衣草、紫罗兰、丁香、玫瑰花瓣等香气,充满了盛夏花园的气息。各般滋味和谐交织,如无瑕乐章,余韵清冽悠长,宏伟却无浮躁,性感绝不庸俗。这种浓郁厚重的口感,唯蚜虫灾厄前的葡萄根须才能孕育出来。”
  “可惜你不能喝。你太小了,小孩子太小喝酒,会影响身体发育。”
  云烟:“你不是小孩子?”
  “我么。”他笑,“不必担心。”
  他实在是不像一个才八岁的孩子。他湛蓝眼瞳深处,确凿没有半点尘世孩童的懵懂,倒似从中世纪古堡踱出的幽灵。诡谲怪诞的气息再度裹挟了云烟。她凝视拉斐尔,如同审视一只怪物。
  片刻后,她继续看书。
  大抵白昼睡得太多,当夜云烟辗转难眠。眼见窗外星河浩瀚,便去了天台。
  午夜的露台宛如悬浮于尘世喧嚣之上的孤舟。云烟坐观星汉,星辰并非均匀撒落,东天疏朗如碎钻零落,西天却挤成稠乳般的银河。她托腮凝望天穹中最耀眼的那颗星辰。不知多久过去,身后传来低唤:“云烟?”
  是拉斐尔。她回首,于黑暗昏昧中辨出人影走近。
  拉斐尔:“怎么不开灯。”
  天台上是有灯的。
  “暗夜中的星河更美。”她答。
  拉斐尔挨身坐下。见她专注凝望天际一隅:“在看哪一颗星?”
  云烟指向天空:“那颗最亮的星。上面会有外星人吗?什么时候才能看到真正的外星人?”
  “你想看到外星人?”
  “好奇。”
  “你已经见过了。”
  “什么?”
  拉斐尔意味不明地扬了扬唇。
  云烟:“我很讨厌人说一些不清不楚的话。”
  “地球上任何一个看起来正常的人都可能是外星人。所以我说,你或许已经见过外星人。”他语带玄机。
  “你相信蜥蜴人那一套说法?”
  “或许呢?”
  云烟嗯了一声。模糊的视线里,恍惚看见有什么飞到了旁边的水晶柱子上。她看不清,打开手表的led灯。光流刺破黑暗,照亮柱上栖居的夜蝶。她举着灯,静静观察栖息的蝴蝶。
  灯光若液态流银涌而下,浇铸出她的人影轮廓,光影在她眉眼间切割出圣洁的棱线,晕染得半透明如幻彩。
  此刻她如雕塑般举灯静立,光影分明之中,高举灯光的她,美丽梦幻得得恍若帕特农神庙中,那位高举火种的雅典娜女神。
  看着宛如执火炬的雅典娜的云烟,拉斐尔道:“你现在像手持火炬的雅典娜女神。”
  “我不像任何人。”
  闻言,拉斐尔扬眉:“通常情况下,夸别人像雅典娜女神,别人会很高兴。”
  “像也是别人像我,而不是我像别人。”云烟语气淡淡。
  相处这段时日,拉斐尔发现云烟自我配得感极高。她贫穷,但她毫不自卑自轻,她似乎认为她是全世界最好最珍贵的。
  不是那种盛气凌人的,看不起别人的高贵倨傲,而是根植于存在本源的、对自我价值的绝对确认。
  拉斐尔饶有兴致地端详云烟这小小身躯,她小小的身躯里,有浩瀚宇宙。
  蝴蝶飞走,翩然远去。云烟也收了继续看星空的心思。回去继续睡觉。
  翌日晨光中,云烟的目光黏着于拉斐尔襟前。日辉吻上那枚蝶形胸针,翡翠与祖母绿在胸针上交缠,火彩流溢,璀璨耀目。
  拉斐尔:“你一直盯着我的胸针看,喜欢?”
  “嗯。”
  拉斐尔取下胸针:“18世纪的赛维涅星辰胸针。很漂亮,给你了。”
  胸针躺在云烟展开的掌心,被晨光穿透,迸射出一泓凝滞数百年的深绿光晕。这是一枚不寻常的饰物,是凝缩了整整几个世纪的光阴沉淀。
  “真的送我?”她问。
  拉斐尔颔首。
  雷诺暗暗自惊心。这可是几百年的老古董,价值连城,少爷竟然就如此随便地给了云烟小姐……
  云烟举起胸针,所有人看清云烟是如何挥起手臂的。只听见一声脆响,凝聚万千光华的古董胸针在她足边猝然迸散,翡翠残片如绿色冰雹溅落。
  云烟父母瞪大双目。烟烟这是疯了吗?这么珍贵的胸针,她竟故意将其摔碎?!
  拉斐尔:“为什么?”
  “我只是从未听过上好的翡翠玉石摔碎的声音。”
  “就是为了听这声音。”
  “对,几百年的翡翠破碎的声音,清清脆脆的,很纯粹,的确好听。”
  “它是我最喜欢的胸针,你却将它摔碎了。”拉斐尔语声淬冰,宛如刀锋刮过金石。
  “我不能摔碎?你已经把它送给我,处置权在我,如何处置它,我说了算。”
  “我现在很生气。”拉斐尔湛蓝的眼眸聚集乌云,“你摔碎了我最喜欢的胸针,你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云烟父母连忙求情:“拉斐尔少爷,云烟她不是故意的,她就是————”
  “闭嘴。”拉斐尔声音森冷,“雷诺管家,枪拿来。”
  听闻“枪”字,云志高喉间呛出闷响,手掌痉挛般捂住胸口。云舒华的惊惶恐惧凝固在惨白面庞上。一身藏青制服的雷诺管家手中青瓷茶盏微晃,茶水泼溅而出。
  雷诺颤声确认:“少爷,您……您要枪?”
  “雷诺管家,我记得你才四十岁,怎么,才四十岁就已经老得耳聋了?”
  雷诺咬紧牙关自怀中掏出配枪。拉斐尔接过,黑洞洞的枪口带着死亡的金属冷意,凛然抵上云烟光洁无瑕的额心。
  第46章
  “拉斐尔少爷!”
  “少爷!”
  云烟父母, 管家以及仆人们都惊惧出声。他们的声音,带着几乎撕裂空气的惊惶,如陨石投入深潭,激起的巨大涟漪迅速扩散。
  拉斐尔对此置若罔闻, 仿佛那些裹挟着恳求的声波只是一阵掠过耳畔、无关紧要的微风。他手中的枪, 冰冷沉重的金属物件,此刻是他沉默意志的唯一代言者, 直直地指向了云烟。
  云烟的父母慌乱上前, 本能地用颤抖的身体想要将她扯离那致命的焦点, 他们的身躯仓促地挡在拉斐尔与女儿之间,构筑起一道肉盾:“拉斐尔少爷, 云烟年纪太小不懂事, 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她计较!”
  拉斐尔并未回应他们带着哭腔的祈求,直接召来保镖。保镖的目光带着踌躇, 在云烟沉静的侧脸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
  保镖们终究还是服从了命令, 带着职业的冷漠与些许无奈,分别拉开了云烟的父母,将他们控制住。
  雷诺管家目睹着这一切, 内心巨大的不安已使他的声带微微发颤, 他试图再次云烟说情, 声音里饱含着恳切与试图挽回局面的努力:“少爷, 云烟小姐她————”
  “闭嘴。”拉斐尔的话语毫无温度, 枪管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枪口稳稳地对准云烟。
  周遭骇然抽气,云舒华瘫软地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枪口之下黑洞洞的终点便是生命可能的休止符,然而云烟脸上却依旧保持着一种近乎超然的淡然。
  她如此平静, 以至于让人疑心抵在她额心的并非能轻易夺人性命的凶器,而仅仅是一朵轻盈洁白,不带有任何实质威胁的棉花。
  拉斐尔:“你不怕死?”
  “死?”她的目光越过枪口,“死亡是什么滋味?我还没尝试过。”她的声音如同秋日里一片银杏叶从极高极远的枝头无声飘落,触及地面时那细微得几乎无法捕捉的轻响。
  拉斐尔的指尖开始轻轻地向内收拢,一个极微小却足以决定命运的动作,他扣动了扳机。
  而云烟始终不为所动,面色如常,竟像是真的在平静地等待,等待死亡。
  “咔嚓!”扳机簧片弹起的声音,机械冰冷,锐利如刀锋破开宁静!如同信号一般,云烟父母那撕心裂肺、目眦欲裂的悲鸣瞬间炸开:“不————!”
  千钧一发之际,拉斐尔停下扣扳机的动作。他放下了枪。
  云烟父母,管家仆人以及保镖,所有紧绷的神经在那一刻不约而同地松懈下来。仿佛巨大的压力骤然抽离身体,胸膛深处积蓄的那口支撑着生命不至于垮塌的气息随之吐出,带着一种虚脱后的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