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妻的第八年 第26节
  而今番却是宋怀景存了龌龊心思,要借这由头亲近于她。所谓亲戚之说,不过是他处心积虑设下的连环计罢了,为了名正言顺地接近她。
  贺星芷听了他这话,才意识到他们顶多算是远亲,甚至还不是五服内的亲戚。
  宋怀景得犯上诛九族的大事,才可能想起她是他亲戚……
  “我们小时候还见过面?”
  贺星芷突然想起游戏中的设定,她与宋怀景都是南洲县人,住得这样近的亲戚哪怕是远亲,有过交集却变得合理起来。
  宋怀景笑着点头,此时他没有欺骗她,他们年少时确实见过面。
  贺星芷想起她与宋怀景正式有交集那日,便是她被带去茶坊问话的那一晚,他问了许多与她私人有关的信息。
  “宋大人是最近才知道我们有这层关系的?此前找我问话问了许多与南洲县有关的事,是那时就在调查我的身份吗?”
  宋怀景怔了一瞬,未料到贺星芷自己将话圆了回来。
  那时他确实假借查案来调查她,只是当时的他在查她到底是不是阿芷,而不是在查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再从表妹。
  他顺水推舟,“是,你我户籍虽都在南洲县,但我们祖籍均不在此,因为景和八、九年时的水灾逃往南洲县。天灾人祸,害得你我无了许多亲人。因着父母过世得早,我尚且年幼,便也找不到你的踪迹,谁知你我二人自小还是在南洲县长大。”
  贺星芷微微张着唇,听着宋怀景的话,显然是陷入了略微惊讶的状态。此前她就有纳闷过,被系统介绍为游戏的npc虽是npc,但实则都与自己关系密切。
  比如红豆,是日日与自己在一起的半个亲人;再比如崔汐真,是她在这里为数不多的朋友。
  那面前这位参政大人与自己难道只是过了假钱案这样一个小小的剧情点,就再也不会有交集了?
  谁料她与宋怀景竟还有这层关系。
  “贺姑娘,可是觉得有些惊讶?”宋怀景轻轻地呷了一口热茶。
  “许是我命中无亲人,年幼丧父丧母,旁的亲戚也寥寥无几,不过廿八,竟已孑然一身。”
  他抬头,对着贺星芷时他的嘴角总是勾起的,明明是该有笑意的,只是那双眼却含着苦意。
  “可如今才知,这世上还有个能称为表妹的亲戚。你如今又无父族母族可以依赖,我想如今认了这层关系,也可互相帮衬。”
  贺星芷看不清宋怀景的神色,只觉得他的嗓音带了些许寂寥。
  只是他说话也实在是客气了,他这样有权有钱的人,她一个商女能给他做什么帮衬,到头来,是她捡了便宜抱上了大腿。
  怪不得此前她总觉着宋怀景身上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想来是这层关系的缘故。
  贺星芷只见宋怀景将茶杯放下,指尖随意地搭在案几上。
  “贺姑娘此前说过想要在京城长住,然还未准备自家宅院,不若搬来此处住。参政府除了洒扫煮饭的奴仆外,就只有我一个主子在住,有许多空着的宅院。”
  贺星芷好歹也在这住过几日,她自然知道这参政府有多大,而且宋怀景这人居然和坊间传闻那般没有再娶妻纳妾。府中的奴仆也不多,整个府邸瞧着都格外冷清。
  她低着头,指尖又揪起自己的绦带。
  “贺姑娘可是还有何顾虑,我身为参知政事,府中收留无父族依靠的远亲孤女合乎大昭律例。明日让管家去户部递个文书便是,不过走个过场。”
  只是贺星芷总觉得有些奇怪,哪里奇怪,贺星芷又说不上来……莫非是觉得宋怀景太不像自己想象中的权臣了,对一个于他无任何利用价值的远亲也如此重情重义。
  “我也不强求贺姑娘住在此处,只是参政府距离金禧楼不过盏茶功夫的脚程,你一个孤女在京中有个亲人在身旁也总好过孤身一人。”
  宋怀景眯起双眸,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面庞上。
  “若是你往后要择婿,也可将我当作你的娘家,有娘家撑腰自然不是坏事。日后议亲时,聘礼单子、嫁妆数目,自有我替你把关。”
  窗旁的竹影印在他的半边脸上,将他含笑的双眸映得忽明忽暗。
  这样的事他又不是没做过,当年他们无父无母,成亲之事也只能两人亲力亲为。只不过贺星芷做生意很有一手,但一扯到这些繁文缛节,就喊头痛,故而准确来说,订婚成亲这事儿近乎是由宋怀景一人操办。
  贺星芷摆摆手,不知他为何突然扯到成亲这事来了,“成亲什么的其实我没有考虑过,但宋大人能与我认亲我当然觉得是好的。”
  绦带在她的食指上绕了好几圈,“只是搬来府上住这件事可容我考虑两日。”
  贺星芷又有些觉得宋怀景许是与她客气罢了,像他们这些文人士大夫,口里总有很多文绉绉的大道理,说话也总是绕来绕去的。如果他只是同她客气几句,她就一口答应下来,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只是现下看来,宋怀景貌似并不是在与她客气。
  “好,贺姑娘若是有了决断,差人知会我一声即可,这两日你且安好在这住着。也不差这两日?”
  也不知宋怀景这府邸是不是请过风水大师,亦或者是他这屋里的家具行当都是用顶顶好的,贺星芷在他这住着确实舒适。
  这院子还临水,夏日有穿堂风而过,比许多屋子要凉快,贺星芷最怕热了,这还未到最热的时候,屋子里就要放冰鉴来凉快,否则睡不着觉。
  又因宋怀景府中人烟稀少,夜幕降临后安静得出奇,静得她这几日都睡得极早。
  平日若是在金禧楼的后院住,贺星芷夜半醒来想方便时,总能听到酒楼的嬉戏吵闹声,天还未亮,又听见后厨轰隆隆的炊火声,还有轮着大勺乒里乓啷声。
  若宋怀景是真想请她来住,她倒不想客气。
  贺星芷旋开绕在自己食指上的绦带,点点头,道了声:“好。”
  回到宋怀景给他安置的宅院,贺星芷此时都觉得脑子有些迷糊。总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关键点,又或者是想不起什么事了。
  这两日红豆没有再陪她一起睡在一块,但也跟着她暂且住在这处带有花园的独立小院,就住在她房间隔壁的小房间。
  红豆去领了给贺星芷新买的首饰,回到府里见贺星芷心事重重的模样,“东家,怎的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贺星芷便将白日宋怀景与她的事说与她听。
  “所以红豆,你觉得我有这个脸皮住在这儿吗?”
  “宋大人都亲自请您来住,就住着吧,东家,我们在京城虽然不必攀附权贵,但是有权贵的大腿可以抱,为何不抱?这对我们金禧楼也是百利无一害的吧。”
  还是红豆懂她,就那么一句话更是让她更心动了。
  直至夜幕来临,贺星芷洗漱过后便回了房,一头栽倒在床榻上,抱着被子翻滚了一圈。
  不知是她自作多情还是如何,觉得宋怀景今天白日与她讲的话并不是客套话,而是情真意切。
  贺星芷仰头望着房梁,现实中的她与游戏中有不少相同点,甚至连她年幼丧父丧母也对应上了。
  小时候很多事贺星芷其实也记不清了,或许大脑总是会忘记太过痛苦的事。她年少时大抵过得并不快乐。
  父母在科考路上遇难,那时她年纪不大不小,尚且是能照顾自己的年纪,便一直在研究所的员工宿舍住着,轮流去组里其他研究员家里吃饭。
  再大些,父亲的表姐找上来,表姑家中便是做茶楼生意的,家中有钱的很,这两年因为意外丧子,便走了法律程序收养了贺星芷。
  虽然在收养贺星芷的第二年,表姑又生了个孩子,但是表姑一家一直都对她都很好。只是到底没多少血缘上的感情,收养她时贺星芷又是极其尴尬的年龄。
  故而他们一家与贺星芷维持着客气的亲近,像隔了一层糯米纸。
  从很小的时候,贺星芷就想要是有个哥哥姐姐就好了,这样自己是不是不用自己一个人去面对这些事。
  结果游戏里给她安排了个哥。倒好像给她实现了曾经的一个很小的愿望。
  贺星芷想过了,此次进入游戏,她想着或许会经历游戏中贺星芷的一生才退出游戏,也许会在真的爱上游戏中某个男主时脱离游戏。
  无论如何看,她在这里待的时间还很长。
  宋怀景此人身份地位不凡,还与这游戏中的四位男主都有关系,说不定是剧情安排他来推波助澜。
  他又显然是个正面角色,与他打好关系,说不定能更好地去接触到男主们,增加好感值,获得积分,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贺星芷有些兴奋地又翻滚一圈,才发现有一大撮头发湿漉漉的。她坐起身捏了捏这湿漉漉的发梢。
  她叹了一口气,只好穿上鞋出了院子晾晾头发。
  随意在院中走动,忽有几点萤火幽幽亮起,如散落的星子,忽明忽暗地浮动。
  在她的世界,已经近乎没有萤火虫这种生物了。贺星芷一时兴起,顺着萤火虫的方向走去,脚步也变得轻盈起来,像是被那微弱的光牵引着,不知不觉便离了自己的院子。
  走着走着,贺星芷才发觉不知自己走到了何处。
  宋怀景府邸是四进制的宅院,光是门贺星芷都数不清有多少扇,住在这几日她都还未走遍过这处宅院。
  现下又月黑风高,本来视力就不大好,天黑了更是差了,路上连一个下人也见不到,饶是贺星芷想问路也问不到,她只能凭着感觉走,不多久,她似是看见了亮光。
  便径直朝着亮光的方向走去,走近了,她才发觉是书房,房中有人,不用猜便知道是宋怀景了。
  贺星芷正犹豫要不要再走近些,向这宅院的主人问问路时,一道声传来。
  “何人?!”屋内人极其敏锐,厉声喝道。
  贺星芷被吓得身子一僵硬,挪着步子走回门口,她抬起手。
  “是我,不好意思啊宋大人,我找不着回屋的路了,走着走着结果走到这儿来了。”
  见来人是贺星芷,宋怀景瞬间敛起了脸上的锋利,连神色也柔和了下来,有些哭笑不得地唤了一声:“贺姑娘,那么晚了,怎的会走出院子。”
  他站起身,“无妨,贺姑娘不用站在门口,这处的书房无甚机密。进来坐一下?”
  贺星芷捋了一下干得差不多的头发,将自己走出院子迷路的事简单说与宋怀景听。
  他只是笑叹一声,“前几日忙着查案,都忘了带贺姑娘在府中逛逛了。”
  “没事没事,宋大人公务忙很正常,不用管我的。”贺星芷下意识瞥了一眼他的书案,放了许多书本纸张,还有一个有些突兀的艳红色册子。
  感觉到她的视线,宋怀景不着痕迹地拿起一册书压在那抹红上,那是他与阿芷的婚书……
  “贺姑娘,今日我们也算是认了亲,也不必一直叫我宋大人,实在过于生分了些。”
  贺星芷眨眨眼,可不这样叫,她能叫他什么?
  只见宋怀景垂头似是思量一阵,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我的字是子昭,唤我子昭也可,或者……”
  只是此时宋怀景却有些犹豫了,快要说出口的言语又被咽了回去。
  贺星芷抿了抿唇,试探问道:“表兄,或者哥哥?”
  后面二字贺星芷咬得很轻,宋怀景却猛地呼吸一滞。
  第22章 酸梅饮
  烛火在盏灯中燃得正旺, 将两人的身影投在满墙的书架上。
  此处合该是宋怀景平日处理公务的书房,贺星芷一眼望不尽这儿的大小,只觉得满眼都是书架。案头之书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幽静。
  她险些忘了宋怀景当年可是进士及第, 读书写作必然很有一手。
  整个书房却毫无陈年纸张的霉腐味儿,空气中反倒是逸散着清冽的墨香味, 似乎还有几缕熏香气味。
  她眨着眼, 又用着那种直勾勾的目光望着宋怀景,不过宋怀景与她都知道,她这般目光只是短视带来的习惯。
  宋怀景听到她的话时下意识撇开目光, 脊背倏然绷直, 覆在衣袍下的手无意识地握紧, 指尖掐着自己的掌心。
  “哥哥”二字如同书案边那蜜烛燃烧时滴落下来带着滚烫温度的烛泪,坠于他的心上,瞬间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烫得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