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妻的第八年 第11节
  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他的身上,双目睁得圆碌碌的。
  宋怀景显然看得出来她现在在走神,她认真看物时会下意识眯起眼,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睁着杏眼双目无神地望着他。
  以前的阿芷看他不是这样的。
  宋怀景胸口似是被钝物砸击,猛地一沉一痛,他本该遮掩情绪的,此时眼底却如暗潮翻涌。
  反正阿芷也看不清他的神情,他在她面前,也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
  只是宋怀景开口的腔调依旧平稳客气:“贺姑娘若是有事先忙去,迟些我再寻你问些事。”
  贺星芷想起昨夜宋怀景审问她时,许是太晚了又或者是怕吓到她,他只问了些不是很重要的问题,他确实有说过有空会再来问她些事。
  她只木讷地点了点头,“好,我今日一整日都在金禧楼。宋大人什么时候忙完找我也行。”
  贺星芷看着墙边,知道他还有正事要做,说罢便提起裙摆飞快地离开了。
  正走回后院,红豆也已从云赏阁那领回了贺星芷的几套成衣。
  贺星芷才看见红豆身上那一抹嫩绿,还没开口招呼,红豆就跑过来揪着她的衣袖问:“诶哟东家咧,你将墨泼了?怎的弄成这样,我去给你找换的衣裳。”
  贺星芷大大咧咧地撸起了衣袖,手臂上也被墨汁洇脏了。
  “东家,可要洗漱?”
  红豆知道自家主子有个有些奇怪的习惯,那便是每日都要洗漱,无论天气如何都要在睡觉前洗漱一番。
  贺星芷抬头望了一眼今日的艳阳,初夏来临,天就热了好几分。
  她擦了擦额角的汗,点头如捣蒜,“洗个澡吧,有点热,顺便洗一下我身上的墨水。”
  贺星芷说着,将掌心朝着红豆张开,被墨汁弄脏的掌心像魔抓似的朝红豆的脸蛋靠近,佯装要将墨水沾到红豆身上。
  红豆知晓贺星芷在逗她玩,灵巧地躲开了她的手,笑道:“东家,你自己做花猫,别拉我垫背。”
  “红豆你跑得那么快!”贺星芷追在她身后跑回了后院的房间……
  忙完这遭又小憩一阵,贺星芷又坐回了账台。
  只是这屁股还没坐热,贺星芷瞧见了有些眼熟的人,昨日才触发剧情线的大理寺卿。
  不知怎么称呼对方,贺星芷扯了扯嘴角,心想着都是当官的都喊一声大人准没错,“陆大人,可是找我?”
  陆决明一身微服,远远看去,只看得出他非富即贵,气质不凡,但很难与大理寺卿的身份联系起来。
  他走近,点头道:“东家,骑鹤轩结账。”
  骑鹤轩正是宋怀景刚刚待的雅间,贺星芷马上就理解陆决明口中的意思,站起身捋了捋衣裙,“好。”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上三楼。
  甫一进门,贺星芷便只瞧见宋怀景正襟危坐,拿着笔写些什么东西。
  还未等贺星芷开口,宋怀景停下笔,指着对面的椅子,“贺姑娘不必多礼,请坐。”
  随后宋怀景又抬头对上陆决明,将手中的书册递去,“陆卿,烦请将这些先行带回大理寺,晚些我会去大理寺一趟。这几日你按我刚刚同你说的那样做即可。”
  “已悉。”
  陆决明拿起书册,似是与宋怀景眼神示意,只见宋怀景点点头后,他便翻身从窗边一跃而下。
  贺星芷看着陆决明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不禁感叹道:“哇,大理寺卿好身手哦。”
  敢情电视剧里演的是真的,还真有轻功诶!
  宋怀景轻轻咳了一声,才将她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
  “对了,宋大人,还有什么要问我的。”
  贺星芷见他坐得端正,自己也挺直了腰,想起那队胡商已然离开金禧楼,她不禁问道:“今日可有收获?”
  宋怀景笑道:“有是有,不过事情到底还是有些错综复杂。”
  他低头醒茶,动作与昨夜如出一辙。
  这个距离,贺星芷能看清他的面庞,不知是不是因为查案,他看起来比昨天夜里还要疲惫几分,眼底似是泛着血丝。
  “这个案子不同表面这般简单,不仅是私铸钱币泛滥,更可能牵扯到朝中官员。所以这段时间可能都需要贺姑娘协助。”
  贺星芷认真听着,敏锐地意识到,这桩案件与大理寺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很可能是推动二人关系发展的关键剧情点。
  估摸一时半会儿都不会结案。
  听到宋怀景这般温和又带有一丝请求意味的腔调,贺星芷是有些惊诧的,官至参政,居然没有半点高傲姿态。
  她对他印象倒好了那么一丁点。
  贺星芷笑了笑,想都没想便豪横地点头,还十分客套学着古人的语气道:“你们这些当官的,平日里查案断狱、惩奸除恶,不也是为了护佑百姓一方平安吗?如今需要我这小小商户搭把手,我岂能推辞?”
  “贺姑娘深明大义,他日若是结案了,本官会启禀圣上,金禧楼,该当旌表。”
  宋怀景将茶倒入干净的杯中,放到她面前。
  “还有一事,金禧楼时刻会有本官派下的暗卫,护你平安,但贺姑娘近日也当注意安全。”
  “这个我明白的。”
  “贺姑娘,有一题外话。”宋怀景喝下一口热茶,湿润与温热将他的唇映得格外红艳。
  “这茶我喝过两三次,只觉入口生香,余韵浓烈,与往日饮过的茶有些许不同。我想要询问贺姑娘此茶可有出售?”
  贺星芷低头瞥了一眼茶水,她开的是酒楼,特色自然在于酒,尽管酒楼也供有茶水,但不卖茶叶。
  “这茶是岭南佳品,云雾甜茶,确实与京中茶叶种植制作方法都有些不同,故而品尝起来也会有特殊之处,但仅供店中自饮。”
  贺星芷顿了顿,笑道:“不过宋大人喜欢的话,我送您一些便是。”
  贺星芷倒没什么趋权附势讨好参知政事的心思,光是他这两次包的包间,净赚的银子都够她喝够这辈子的茶了,她自然是不心疼那点茶叶钱。
  宋怀景倒也没客气,“那便多谢贺姑娘了。”
  “贺姑娘,你之前说道自小都在江南生活,我还以为这是江南的茶叶,没想到是岭南的茶叶。”
  “也有江南的茶叶,但是我觉着这个更好喝些。”贺星芷呷了一口,“我记得宋大人不能喝酒,但是大人有空可以试试别的茶,我们虽是酒楼,但好茶也不少。”
  “说到这茶,想起同僚赠予我那时岭南进贡的蜜香茶,也是这般香,那年是景和二十三年,我还记得清楚,我已在京中任职一年有余。”
  他指尖抚着还带着茶水余温的茶杯,“那时贺姑娘年岁还小吧,应该还是在江南的本家生活?”
  “景和二十三年吗?”
  贺星芷揪着衣裙的绦带神色有些茫然。
  用习惯公历纪年法的人哪想得起来景和二十三年是哪一年,实不相瞒,贺星芷连当今圣上的年号是什么都不晓得。
  见她一副茫然的模样,宋怀景又道:“约摸八九年前的时候。”
  景和二十三年,是阿芷消失的那一年。
  第10章 茉莉花饼
  “八九年前?”贺星芷扯了扯嘴角,胡诌道:“那会我还小吧也就十来岁,应该是在江南念书呢。”
  昭朝有女子学堂,女子可以读书,可以考官,也可自立商户。
  《浮世织梦》选择昭朝作为游戏的背景,也是因为这是个繁荣鼎盛安居乐业的时代。
  “后来两年好像就在战乱了来着。”
  贺星芷这事倒是记得清楚,因着这是游戏里有的剧情点。
  宋怀景微眯起双眼,想要从她的言语以及神态瞧出些什么。
  论断案,术业有专攻,他必然比不上陆决明好。但好歹也做过州县官,亲理过词讼,升堂问过案,也算有一双能看得清人的利眼。
  他如今能走到这般地位,一半是靠着才学,一半便是靠着这洞若观火的本事。
  更何况贺星芷之于他,是最熟悉不过的亲人。
  可贺星芷如今脸上的茫然与略微的心虚显然不作假。
  她看他时那冷漠与陌生的神情更不作假。
  宋怀景轻巧地看出来,贺星芷好似连自己的事都不清楚。
  当年阿芷也是这般,幼时的事总说不清,比起记不清,更像是从未经历过。
  有关她的一切,他早就调查了个底朝天。
  初时试探贺星芷,他是害怕有旁的人夺了阿芷的身体,忧虑此人会伤到她的身体。
  可宋怀景如今如何能不知晓她定是阿芷。
  他现在不是在试探质疑她,而是想从她口中窥探她过去经历过什么。
  宋怀景想知晓,在贺星芷的眼里,会不会像他经历的这般,他在她的世界也死去了。
  很多事他无法说清,更无法探究其根本。
  但他只需要知晓面前之人是阿芷那就够了。
  可是他也想知晓她这八年去哪了。
  他更想知晓为何她忘得一干二净,对他连一丝感情都全无了。
  “嗯,好在不过又过了两三年,战事平乱,朝局也稳定,新帝登基,百废待兴。近两年百姓的日子总算又好了些。”
  宋怀景不着痕迹地挑眉,捕捉着贺星芷面上细微的神情。
  她此时神态自若,并没什么异样,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糕点。
  贺星芷下意识摸了摸小腹,总觉得自己又饿了……她胃口不大,但饿得快,一天下来吃得倒也不少。哪怕晌午饭吃了还没多久,嘴里又想吃些什么。
  面前这些还偏生都是她最喜欢吃的。
  贺星芷觉得有些巧了,这些都不是金禧楼的招牌,不太受京中本土的百姓的喜爱。宋怀景也正够巧的,点的又冷门又是她爱吃的。
  宋怀景将她的小动作敲得清楚,他垂眉,将桌上的糕点推到她面前,语气温和道:“贺姑娘要是饿了,先吃些?”
  贺星芷略微尴尬地抬头,却见宋怀景露出一副莫名带了点慈祥的表情。
  她在想,宋怀景是不是当自己是百姓的父母官,见不得人饿。